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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莽幽翠话秋迟

读者文摘 日期:2019-10-23

2004年,一幅张大千的《苍莽幽翠图》,被专家估价为逾千万,引起轰动,而画作上第一次惊现的“秋迟”印章,更是掀起了一场关于张大千和宁波才女李秋君的旷世柏拉图之恋。

和李秋君相识时,张大千20岁,在上海画界拼搏,仿石涛的画到了连行家都无法鉴别真伪的程度。受骗的富商不计其数,李秋君的父亲李茂昌便是其中之一。他花50块大洋买回“石涛”的真迹,给女儿李秋君看,李秋君笑着对父亲说,这画是假的,但作画之人天分极高,将来成就之大,将是划时代的。

李茂昌爱才,邀请张大千到府上小住。张大千在客厅里被一幅《荷花图》吸引,画面上,一枝残荷听雨声,半茎秃径出淤泥,飘逸脱俗,笔法清奇,不禁慨叹:画界果真天外有天啊。看此画,技法气势是一男子,但气体瑰丽,意境脱俗又如女风,实在是让我弄不明白。李茂昌笑着叫出了画作的作者。没想到夕阳的余晖下,进来一位清丽俊气的女孩。这个女子,便是《荷花图》的作者,李茂昌的三女儿,李秋君!张大千顿时心潮澎湃,几步奔到李秋君面前,“扑通”跪倒在她的面前,喊着:“晚辈蜀人张爰见过师傅。”

一个是上海驰骋画界的风流才子,倜傥自是无双,一个是远近文明的才女,美貌兼并灵气。这一次的相遇,犹如一片云遇到了另一片云,在相同的高度,合适的地点,蓦然交汇,一刹那间,火花雷鸣,情愫已然势不可挡。

可惜的是,此时的张大千,不但娶了妻,还纳了妾,拥有了常人的美满。如此美好的一个女子,怎能委屈她娶给自己做妾?张大千百感交集,叹人生宿命无常,姻缘不由己,无奈之际,他背着李秋君,偷偷刻下了一枚印章:秋迟。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从此,李秋君和张大千兄妹相称。爱情犹如一粒种子,虽然暂时被兄妹这层浮土掩盖,终归会有破土的一天。逃不脱的自然法则,人心坚持。这天,张大千正在给老家的妻妾写信。李秋君试探着问:兄长如果能再纳一位大小姐为妾,也算是圆满了。此时的李秋君,已经深深爱上张大千,情根已重,只要能相伴左右,已经不在乎拼自己的千金小姐之躯,给尚且贫穷的张大千做小妾。

张大千听了李秋君的话,长长叹了一口气。第二天,张大千第一次紧闭了画室,直到傍晚才开了门。李秋君端茶进来,还没说话,张大千“扑通”一声跪下说:我一生最爱的红颜知己,除你之外再无他人。但是,我若纳你为妾,等于使一代才女受辱,我必遭天谴啊,我虽年少轻狂,却不敢做此事……

因为爱之深,他不愿以妾之名使她受辱。李秋君双泪滚滚,心神俱裂。这也就意味着,一对有情人在漫漫人生路上,只能以兄妹相称,永无改变!

从此,李秋君将爱深深埋在了心里,一生未嫁,一直跟在兄长身边尽心照顾,甚至张大千的徒弟们,也都称呼她为“师娘”。说到底,名分只不过是给世人评说,真正的爱,不需要世俗与名分的枷锁。

怕李秋君一个人膝下寂寞,张大千将自己的亲生骨肉,心瑞、心沛过继给她当养女,李秋君对两个孩子视同己出,非常疼爱。

后来张大千在李秋君的鼓励下,到敦煌写生,之后又开始了全国旅游写生,两个人分开,张大千无论身在任何地方,都要给李秋君写信告之,和她探讨艺术上的话题。她是他的爱人,也是唯一的知音。他们这样保持通信,彩笺化成相思泪,一写,就是40年。

如花美眷,终逃不过似水流年,昔日名满上海的才女李秋君,已经没有了美貌和年轻,唯剩了一颗灼灼的心,仍然系在张大千的身上。

1939年,国内时局动荡,战事频繁,张大千携新婚四夫人到上海给李秋君庆五十大寿。此时的张大千,已经患了糖尿病,所以席间每上一道菜,李秋君都会先品尝,尝尝咸甜,再给张大千吃。分别的时候,李秋君拉住张大千新婚夫人的手说:你能在他身边照顾他,真好啊。只是我不能够。这是我给他写的菜谱,请你好好照顾他!他携新夫人参加她的生日宴,对普通女子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讽刺,然而李秋君的心,已经无暇怨恨,她的心,被无限的痴情和爱占满了。

抗战期间,李秋君执意留在上海,不答应张大千的邀请,不想给他带来什么负担。思念之余,张大千挥笔画下了一幅巅峰之作,歌颂祖国山河的巨幅山水画《苍莽幽翠图》,并且盖上了“秋迟”之印,托朋友将画拿到上海展览,希望李秋君能看到,寥寄相思。可惜的是此画还没来得及到李秋君手上,就被没收了。所以,李秋君一直到死,也没看到这幅画。

李秋君去世时,张大千正在在香港举办画展,听闻她去世的消息,他神思恍惚,长跪不起,难过得无法进食。晚年,身边弟子听到的先生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三妹她一个人啊……无限苍凉落寞。他曾写信给她: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生不同衾,死不能同穴。你我虽合写了墓志铭,但后世依然让人心忧。如今,斯人已去,世间余温斩断,他怎能不颓然伤感。

张大千20岁出名,天性风流,一妻三妾相伴不算,还有红颜知己无数,桃色新闻像他笔下的画卷一样丰富。有人给他送了一个雅号:数画人才风流,古有唐寅,今有张大千。生命中的女人如白云过眼,不留痕迹,唯有李秋君,凝成了心底的一抹朱砂。

一跪敬,二跪惜,三跪痛。国宝级大师张大千,为红颜知己不惜付出一生三跪,岂不知,正是这三跪之痴情,成全了李秋君的爱情梦想,也禁锢了她的一生。

苍莽幽翠话秋迟,李秋君用一生诠释了对张大千的深爱之情,却终归是红颜一梦,落幕颓然。一个人孤影相伴,虽有爱,余生却不曾尝人间天伦夫妇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