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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一位记者朋友

读者文摘 日期:2019-8-8

我的演讲刚完,他就走上台来,手里拿着打开了的笔记本。

“您可不可以把您演讲的要点告诉我一下?”他说,“我没来得及听。”

“讲的时候你不在座?”

“不在。”他说,又停下来削了会儿铅笔,“我在看曲棍球哪。”

“是为了报道吗?”

“不,我不报道那种事,我只搞学术讲演和高级玩意儿。可是刚才这场曲棍球打得可是真精彩。您都讲了些什么?”

“题目叫做《科学的胜利进展》。”

“哦,关于科学呀?”他边说边在本子里飞快地记着。

“是呀,关于科学。”我回答说。

他歇了一阵。

“胜利的‘胜’字怎么写,是‘月’字旁还是‘目’字旁?”他问。

我告诉了他。

“好,”他接下去,“主要的意思是什么?只告诉我要点就成啦。您难道还不晓得自己讲了些什么吗?”

“我讲的是我们对于放射性物质的知识一天比一天丰富了,”我说,“以及这种知识对于原子结构学说的阐发。”

“等一等,等我把它记下来,”他说,“是放射性吗……以及这种知识……呃……好的……我大概把它记下来啦。”

他准备合上他那个本子。

“您以前到过此地吗?”

“没有。我这是头一趟。”我说。

“您下榻的是新开的那家旅馆吗?”

“是的。”

“您觉得怎么样?”

“很舒服。”我说。

他又打开那个小本子,飞快地涂了几个字。

“您看到正在建造的那所大屠宰场了吗?”

“没有,也没听说过。”我说。

“在费城北边那属第三了。您觉得怎么样?”

“我没看到。”我说。

他记了点什么,然后又歇了口气。

“您对市议会的大贪污案有什么感想?”他问。

“我没听说过。”我说。

“您认为那些市参议员一个个都是骗子吗?”

“关于那些市参议员,我什么也不晓得。”我说。

“嗯,也许您不晓得,”他回答说,“可是您是不是认为他们很可能是骗子?”

“市参议员往往是些骗子。”这一点我同意了,“老实说,他们往往是一群无赖。”

“哦,您说什么?一群无赖?好极啦,这真是太好啦,”他浑身都兴奋起来了。“您知道,敝报最爱登的就是这类东西。您瞧,时常去采访一次讲演,听了半天什么内容也没有没有像您刚才说的那么精彩,您明白吗?怎么写也写不出什么内容来……可是您这段话登在报上一定很生色。‘一群无赖’!好极啦。您估计他们从屠宰场的建筑费里贪了很大一笔款子吗?”

“关于这一点,我恐怕丝毫也不晓得。”我说。

“不过,你认为他们很可能干出那样的事来吗?”他哀求着我来搭腔。

“不晓得,真不晓得,”这话我重复了两遍。“关于这一点,我连点儿影子也不晓得。”

“那么好吧,”他很不甘心地说,“这一点我只好不写进去啦。劳您驾了。希望您以后再来。祝您晚安。”

第二天早晨我坐火车离开那个城市,在报上拜读了那位记者的报道。题目用适当的大字标出,还加了个副标题。全文如下:

名演说家畅论基督教科学

认为市参议员乃一群无赖

昨日著名人士某来埠,于青年会大礼堂举行讲演,题为基督教科学,内容有趣,座无虚席。据云,吾人今日乃生活于无线电时代,并认为市参议员俱为一群无赖。讲员详谈及解剖学之构造,认为此种构造乃从无线电里放射而来。彼对新建屠宰场印象颇深,谓虽赴各地讲演,从未见有如此考究者。至于有关此项建筑之贪污问题,彼不便轻易发表意见。讲演进行时,听众精神贯注,掌声不绝于耳。会后听众咸表示希望讲员前往其他城市继续作此演讲。

瞧吧!记者先生就是这么搞法子。凡是跟他们打过交道的,一定都深深领教过。

难道我生他的气吗?我才不呢。他不是说“座无虚席”吗?其实,只到了六十八个人。他不是还说“听众精神贯注”,“掌声不绝于耳”吗?……这以外,讲演者还能希望什么呢?至于参议员和贪污那段话以及标题,那错在我们,怪不得他。我们打开早晨的报纸,要的正是那一套,所以他也就照我们要的给了我们。

他这样做时,还加上他自己的一份宽宏大量、善良、富于情人味的“满不在乎”,他从来也没成心开罪过谁。

让他握着那个小本子和铅笔,带着任劳任怨的辛勤,也带着我的祝福,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到黑夜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