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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每一下心跳都值得怀念

青年文摘 日期:2023-7-30

在生活如意的时候,我常常想起那半年五味俱全的日子,那虽然涉世未深却苦苦追求的心,并且深深地为之骄傲。

在农展馆南里10号有一幢中国文联大楼。在那里面有我的一张办公桌。

许多人听说我是自行求职来到这里的,第二句话就问:“你是不是托了什么关系?”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同时看见那么一个风尘仆仆的小伙子,在北京的大街小巷疲惫而富于梦想地行走着。他的神情令我感动,以至到了想在心里为他流点泪的程度。

还是武汉大学四年级学生,我却不得不提前半年考虑分配问题了。寒假,我坐上开往北京的火车。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到过北京,没和任何北京人有过较密切的联系,惟一的就是几年前在《诗刊》发过稿件,这家刊物是各地诗人心目中的圣地。责任编辑的名字我还记得,但那些名字能成为我找工作的筹码么?

庆幸的是,这位《诗刊》编辑宽厚地接待了我,为我给他的报社朋友写了一封信。

这家报社坐落在一幢破落的小楼里,我按照信找到了那个小头头,得到的是他一句“搞创作的人是不会安心于本职工作的”和一脸冷漠。当时,我真想痛骂他一句,但又有什么用呢?我克制了。

还有别的路可走。我拿着南京一位文学老师写的推荐信,按响了出版界的元老李先生的门铃。一位穿着黑坎肩衣服的老人打开门,邀我到客厅里坐下。几分钟之后,他从厨房里给我端来一杯热咖啡,催我喝几口再说、温暖的水气蒸得我眼睛有点潮湿。

李先生打开台灯,戴上老花镜,很认真地翻阅着我的资料。“你在写作方面挺有才能,确实应该到北京来。”我刚要讲述求职的困难,他微笑了下:“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但我很喜欢想干点事业的年轻人。”他立即为我给几个出版社的同志写了信。我怀揣着这些温暖的信,万分感激地告别了李先生。

剩下的几天里我东南西北地跑。通过各种线索,找了十几家单位,大到中央部委,小到只有十几个人的皮包出版社,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去问一问。我清晰地记得每一次问路、进门登记、交谈情况以及兴奋或者失望地出门时的情景。怎么说呢,北京的许多胡同都留下过我的足迹。有时一天跑四、五个地方,转十几趟车,碰了数不清的冷脸,也因此而结识了些师长和朋友。更使我高兴的是,有三家单位留下了我的材料,让我回去听消息…坐在返回的火车上,我趴在茶几上香甜地睡了一天,觉得这一星期里过分的劳累统统是必要的。

也许我把许多事想得太简单了。一个月过去,已经有两家单位给我回了信,表示爱莫能助。

很烦恼的时候,我找了琼。我凝视着她时常浮现在我梦中的美丽面庞“我准备再去北京试一次,你愿意陪我去吗?”这句话在当时,已类似于爱情的表白了。

仅仅是两天之后,我们就并肩坐在开往北京的38次特快上,像两个逃学的孩子一样快活。也许多年以后,我们会回忆起这么一个晚上,并且深深地感叹“我们曾经多么年轻、浪漫、执著过啊!”

爱情在被触动时进发的火星是微弱且易于熄灭的。还是在上个月的晚上共同坐过的两张湖畔石凳上,琼注视着我的眼睛说:“长痛不如短痛,我们不要多见面了。”我无力地试图挽留某种东西“也许我们还是应该努力分到一起?”琼平静地笑了一下“你跑了几趟北京都没找到单位,更别说我了。不要把社会看得太简单了。”在琼抉择的时刻,我看出她变得成熟了。对于我来说这是多么残酷的成熟啊。

琼果然很顺利地在武汉找到了好单位,还约了几个朋友庆祝。酒会上她容光焕发,几乎没有什么情绪能干扰她春风得意的神情。我坐在角落,这时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除了一颗被自己的幻想所捉弄的心。

仅仅是第二天,我又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没要任何人送就启程了。

这一次进京,是我最为辛劳的一次。我仍住在师大那帮诗友处,早出晚归,他们说我上床一分钟后,再喊我就不见答应了。我白天跑单位,选择最适宜的方式与之交谈,头脑中深藏一个算盘,许多场合处理得很机智。在路上顿时松懈下来,体会到来自骨子里的一种累,感觉视线时常乱飘,迟钝而缺乏目的。我的眼中只有一个个单位所在的地点、以及抵达和返回的路线,其他的一切都与我毫无瓜葛。我被机械的思维控制蓿,偶尔我家街头餐馆吃东西,仅仅是为了把奔波时耗费的精力补偿或延续下去。晚饭时我可以喝点儿啤酒,使眼前的景物恍惚一些,无端地对自身滋长了几分怜爱。我要好好地跟自己相处,以便共同克服外界的压力。

我当然知道:此时在全国各地,为职业而奔波的大学生岂止我一个,是的,他们仍会做梦,却已懂得把梦想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使自身与社会之间获得桥梁。他们为之付出的一切,都将被证明是有价值的,无论最终实现与否。

哪一本书里说过抛一百颗种籽到空中,至少有一颗会落地开花的。五月中旬,我收到中国文联出版公司的一封信,说他们很慎重地开会讨论过了,考虑到我家不在北京,而该单位暂时没有集体宿舍,如果我有什么亲戚可以提供住房担保,这事才会存留着一线希望。我不由得想到了在北京求职时认识的朋友小栗。

初次进京时还是冬天,南京一位好友给了我小栗的地址,我找到了三里河一带,敲响了一扇很普通的门,这一动作后来大大地帮助了我。我和小栗一见如故,都是有点艺术家气质的小伙子,谈得来什么都好说了,他摆酒相招,我俩的生日居然是同月同日,趁热打铁就结拜为兄弟。他很希望我能来成北京,他说现在想干点事情的朋友是越来越少了,真希望搞艺术能搭个伴儿。最后他说:“如果来北京没地方住,你就在我这里搭张床。大话我不敢说,至少一两年内没问题。”他话说得很实在,反而比有些把胸脯拍得嘭嘭响的人更使我觉得可靠。

我想小栗会帮助我的,于是毫不犹豫地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

坐了一天一夜的硬座,我于凌晨四点钟到达北京。

我几乎是在正常上班的时间来到这里,好在人事干部已在了。我拿出那封信,很诚恳地述说了一下匆匆前来的目的和心心情,并说信中提及的那个障碍我可以克服。“我在北京有一家亲戚,他们住房比较宽敞,并且说好如果接收单位没宿舍,可以到他们那儿住。”我尽可能使语气平和而肯定。

“你能不能让亲戚就此给我们写个协议书,以便我们向上级部门申报时有所依据。文化单位普遍住房紧张,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才这样做。”

我答应第二天把亲戚的信送来。

从农展馆到三里河,几乎要横穿北京,天突然下起大雨,我没有雨具,只好等,等待中我冷得直打颤,头脑片空白。还好老天有眼,雨说停就停,我趟着人行道上一洼洼积水,走到小栗家门前,小栗还没下班回来。此刻我已心力交瘁,腿已抬不起来,突然想到前面有家电影院,我灵机一动,不问什么片子就买了一张票。在电影院里美美地睡了一觉。流浪汉也有如此聪明的方法。真好。

我再次敲响小栗家门时,心情晴朗了许多,正如此刻的天气。

第二天我拿着小栗签名的一封信交给了单位,上面写着我几年之内可以住在他处,请单位不用为我的住房问题操心。单位也很诚恳地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好克服几年困难的准备,如果有条件他们也会尽力为我着想的。其实我对这一切都能理解,我来北京是为了创业,根本没有资格苛求于生活。正因为有这种想法,我相信自己是不至于白来的。我目前缺乏的仅仅是一个可供驻扎下来、逐步发展自己的位置。

在这个夏天,每天我走出单位的玻璃大门,取出自行车回家去。从三里河到农展馆,我天天都横穿北京,这不能说不是一种幸福。

在生活如意的时候,我常常想起那半年五味俱全的日子,那虽然涉世未深却苦苦追求的心,并且深深地为之骄傲。那青春的每一下心跳我都记得,它是多么真实而值得怀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