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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和炊烟都在等你

青年文摘 日期:2021-3-24

找到半年前就不用的旧手机时,我突然觉得我不需要它了。当然,不需要的还有手机里存有的通讯录,通讯录里陈的号码。

与陈分手的时候,我赌气干脆换了手机和号码,并发誓与陈从此仇深似海。但后来我后悔了,我曾经恨不得掘地三尺把旧手机找出来,总算找到了,旧的红色诺基亚,背后是我和陈拥吻在一起的大头贴,看上去,我真幸福,陈也很幸福。那是两年前拍的,那时,我们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儿。可是现在呢,他在哪儿?我又在哪儿?

虽然我一直没有交到新的男朋友,但我确定,我已经搁下了这段感情和陈,所以,旧手机很快又不知道被我丢哪里去了。

但这只是个开始,诸如兆头之类的东西。因为之后,我和陈开始不断地狭路相逢,一次又一次。从尴尬,到更尴尬。

在那年七夕市政府广场举行的接吻大赛上,我们得了第二名。接受采访时,陈揽住我的肩,对着摄像头说:“不拿奖很难啊,我每一秒钟都在想吻她。”

奖品是捷安特情侣自行车,那个夏末,一有时间我们就会骑车出去玩。陈的梦想是和我一起骑车去西藏,我很高兴地答应了。那时,不管陈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我是沉湎于爱河的少女,让我游几圈我就游几圈,让我仰泳、蛙泳、蝶泳、自由泳我都愿意,即使让我溺水身亡,我也毫不犹豫。

那爱的最初当真是分分秒秒妙不可言,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在一起。

后来,热烈的浪漫终究被世俗生活取代。但那时我们也是爱着的,每天我做饭给他吃,和他一起上班,出门前吻一下,一起下班,回家后一起吃饭,看电影,交流心得,懒懒睡去。

若没有意外,我会和陈结婚吧。

但你知道,谁的爱情没有意外呢?去年的7月,我们请年假准备一起骑车去西藏,可后来陈和出行的车队联系后,被拒绝带女生。我只好一个人在家等他。

等待有时是美好的,有时是被辜负的。

一个月后,陈带了很多礼物回来给我,照片也拍得很美。但我总觉得,远途归来的陈,隐藏着一个无法割舍又美丽的秘密。我觉得我在失去他。果然有一天,他和我提出了分手,我问为什么,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他辞职,把属于他的所有的东西都收拾一空,搬离了那个我们租来的小家。

分手后,我依然在当初陈介绍的公司工作,也没有搬离旧地,自行车留在阳台上落了尘。我内心很坦然,我有什么要逃离的呢?我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那是一个初春的下午,我提前下班去拿装裱好的油画。那幅画是我的一个朋友汤临摹的作品。汤有社交恐惧症,很有才华,但他的作品却一幅也卖不出去。所以,他在网上开了一个小店,就卖名品临摹。

那时我和汤有点儿小暧昧,正处在可以发展为情人也可以发展为朋友的那种关系之间。汤让我去装裱店帮他拿画,于是,我便遇见了陈。

我推开汤的工作室的门时,就看到陈坐在那里等画。

看到我,他惊得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样打招呼,是微笑说好久不见还是继续仇深似海地瞪他一眼。

但我呆住了,陈也呆住了。他变了一些,头发留长了,脖颈的位置还多了一个刺青。我们就那么站着,完全失魂似的不知所措。

陈走后,汤要请我吃饭,我坐在陈坐过的沙发上,愣神了许久也没听清楚他说去哪儿吃,吃什么。

我一直不知道陈坚持与我分手的理由,我猜是他在去西藏的旅途中遇到了一场让他欲罢不能的艳遇。当然,只是我猜。

与陈重逢的那个晚上,我许久无法入眠,焦灼地陷入了各种想象。

第二天下午,汤打电话来问我是否认识昨天的客人。我问怎么了,汤说,那客人又去了,问了许多关于我的问题。比如我工作可好,有男朋友吗,单身多久?

汤淡淡地笑说:“那人对你一见钟情吗?”

我说:“当年我们是一见钟情来着。”

于是我又不淡定了,陈什么意思呢?难道他对我余情未了?

再次遇见陈是在公交车上,那天塞车很严重,我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看窗外,然后我就看到了陈。他坐在出租车上,百无聊赖地看手机。后来,他看到了我。我们隔着两个玻璃窗对视,说不上那对视的内容,我只是觉得很心痛,痛得让我低下头去,没有再抬起头来。

就这样我们擦肩而过了。

第三次遇见陈,是在梦里。大致是在陈曾经跟我讲过的他的家乡,有着禾苗稻田耕牛枣树的所在。梦里,陈牵着我,走上田畦,走在世间所有的颜色里。我们谁都没有讲话,看着远山,还有飘近的蒲公英和飘远的炊烟。

然后一片混乱,地点转移。我好像看到陈穿着燕尾服和一个无脸的新娘子拍照片,他们身后是波密岗林芝云杉林。有好多鸟儿从林中飞起,向远处飞去。

我觉得我无法再爱上任何人了。我以为我会和艺术家汤发生一点什么故事,可当他越来越靠近,即将吻过来时,我却笑场了。

他也笑,“看来我们还是适合做朋友。”

没有爱的开始,做朋友是容易的。汤让我讲讲我与那个客人的事,我便讲了,许多细节,汤沉浸其中。后来,汤让我站起来,踮起脚尖,保持姿势。

3个小时后,汤的画布上多了一个等吻的女孩。她目光温柔,嘴巴微张,翘首以待。

画得真好,可是也真忧伤。

与他告别回家去。自从与陈遇见后,每当我走在路上,总是怀着忐忑之情。那是一种在渴望与害怕之间犹疑的感觉,想见又不敢见的恐慌。

上车下车,车门开启关闭,我的心提上又放下。

小区的花店里放着一面巨大的镜子,我经过时看到了镜子里的陈。他就走在我的身后不远处,穿着我曾经买给他的明黄色夹克衫,看到我停下来他也停下来。

我内心激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跟着我。我买了几棵海芋,然后回家。

我隐在窗帘后面偷看楼下的动静,看到陈离开的背影。

之后的很多天,我总是会在经过花店镜子的时候偷看身后是否有陈,但他没有再出现。

人的情绪其实就像一个容器,当被类似委屈的等待装满的时候,那容器会爆炸,人会失去控制。

失去控制的意思即是不在乎自尊心,不在乎假装已久的矜持,不在乎对方是不是会瞧不起。

那个寂寥得让人发昏的周末晚上,我翻箱倒柜地再次寻求,终于找到了那个旧手机,找到了陈的电话打了过去,“你来我家,立刻,你欠我一个解释!”

我不由控制不由分说,我还是被自己打败了。

陈站在门外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他挤出的微笑也令人费解。

交谈开始得不咸不淡,最近好吗?很好。你如何?一般。为什么?总觉得欠你很多,背负罪恶感。为什么要这样想?当时毕竟是我先置你于不顾啊。那为什么非要分手?

他搓搓手,喝一口茶,鼓足了勇气那般,“也许你不信,我并没有爱上别的任何人。我也没有所谓的旅途艳遇。那个西藏之旅改变了我许多,当你站在雪山之上,你看到的尽是人世的苍茫苦短,除了自由,什么都不重要。工作,钱,房子,地位,甚至爱情和你。我要行走多少路,看遍怎样的风景,我不知道是否真的会一直爱着你,我怕我以后不再需要你。我以为留在你身边对你才是不负责任的耽误,然后我发现我错了。我过了一段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的自由的日子,可是我也感觉空虚,无尽的自私的没有任何关注的空虚。直到再次遇见你,我才感觉到内心的激荡。你能明白吗,一个无知太久的人忽然发现自己想要谁时那一刻的欣喜。”

陈抬起头,再次鼓起了勇气,“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我想回到你身边。”

我的手开始抖,半热的茶被抖洒,洒在裤子上。我声音也开始颤抖了,我说:你滚好吗?思想那样远。

我接受不了陈给我的解释。他真是很自私。我决定去验证他的旅行心迹,他走过的路,我也想走一遍。

我在4月请年假坐火车去了拉萨,可是我刚下火车就因高原反应进了医院。我打了两天点滴,认识了一个叫木木的病友,他是很时髦又鬼扯的年轻人。他说也许我们会死在这儿呢,也许我们死在这儿时地球刚好发生剧变,比如什么山川变河流之类的,我们被压在了180公里的地下,然后经过几亿年,我们也许会变成钻石。

为什么人类会变钻石?我懵懂地问。

他笑:“你好笨哦,人类就是碳基生命啊。钻石的主要成分就是碳。”

我说:“铅笔的主要成分还是碳呢。”

他说:“哎呀呀,你说得对,也许我们死后可以被做成铅笔画素描呢。”

听他说完,我也开始沉默了。

当我站在纳木错边上被那上帝的眼泪震撼时,我想我理解了陈。在一片缥缈的苍茫之间,我发现我那样想念陈和我们过去的岁月。一切的纠结和不甘心都是索然的,只有在他身边才是我最想要的。原谅意味着都放下,放下意味着重新开始。

我回去的时候,汤来接我,开玩笑问我是否找到了那幅《等吻的女孩》的男主角。

汤说,后备箱里装了给我的礼物。

那是汤已经完成的画,画上陈在等吻的女孩身边。

汤耸耸肩说:“没办法,他求了我好久,酬金不少。”

我看着那画,感觉心一点一点地变软。画上,陈半跪在等吻的女孩身边,握住她的手指,仰头期待她的垂青。他的眼睛里流淌着无数的歉意。

这道歉方式太令人措手不及了,我甚至找不到不原谅的理由。

我们拥抱,那是一种辗转回旋却终于到达彼岸的幸运感。

我很想哭,我想起木木跟我讲过的话:“生命只是时间的一个停顿,一切的意义只在于它发生的那一刻,所以,不要等。”

与天底下辗转纠结的情侣和待定情侣们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