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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有他的日子里

青年文摘 日期:2022-10-23

2010年的最后一天,著名作家史铁生因突发脑溢血去世。在一片哀悼声中,唯独史铁生的妻子陈希米始终保持沉默,只是通过朋友表示,不举行遗体告别,不开追悼会,家中不设灵堂……如今,他离去已经三年多了。

史铁生和陈希米的爱情,始于20世纪80年代。那时陈希米在西北大学数学系读书,同时也是校刊编辑。偶然的机会,酷爱文学的她读到史铁生的文字,感受到强烈的共鸣,于是去向史铁生约稿。史铁生回忆说,她很美丽,很温柔,他一下子就被迷住了,欣然接受了她的约稿。

1989年,史铁生和陈希米结婚。婚后的20多年里,他们每天读书、思考、讨论……朋友们无不羡慕。希米也说:“这样的日子真是美好,过了许多年我也觉得不够,下辈子我还是想和他在一起。”

可分别,还是在一个谁也没准备的时候到来了。

陈希米清晰地记得那一天。那是个星期四,她在下班路上接到史铁生的电话,说有点儿不舒服,已经叫了救护车。在救护车上,史铁生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没事”。

到了医院,诊断是颅内大出血,医生建议马上做开颅手术,陈希米回忆那时候的自己,“非常冷静,冷静得出奇”,很快就决定放弃,然后按照史铁生的意愿,接受器官捐赠手术。整个过程,陈希米都坐在手术室外面,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和自己相濡以沫的男人已经永远离去了。

4天之后,就是史铁生60岁的生日,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天竟成了他的葬礼。在希米的记忆里,那天来了一堆人,幸好有朋友们帮忙,她才应付下来。整个过程,她是恍惚的,只是在心里悄悄和史铁生交流:“铁生,你来了吗?你看见了吗,这些老朋友、老同学,以及素不相识的读者都来了,柳青还给你订了一个巨大的蛋糕,铁凝给你拎来一大筐新鲜的樱桃……铁生,你看见了吗?”

葬礼之后,希米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却觉得那个人一直还在,她在心里不停地和他交流:今天吃了什么,昨天下雪了,你是不是想去拍照片啊,礼拜四咱们去做透析,老田会来接你……甚至在选骨灰盒的时候,她也习惯性地问他:“铁生,你喜欢哪个?”

对于陈希米来说,史铁生的去世,最不能适应的就是凡事再不能问他怎么办了。她总是情不自禁想要问他的意见,却再也得不到回答。

“你好吗”是那段日子所有人看见希米都要问的一句话。人家只是出于关切,而希米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是好,也不是不好,而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虚空,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

她开始抵触参加任何关于史铁生的活动,只愿一个人待在家里,在心里和他说说话。甚至一度她曾想过自杀,可是她答应过他,即使失去他,她也要好好活着,并且要活得更精彩,于是她放弃了。

这一年,希米要去德国参加书展,临走前,她找到一只漂亮的小木盒,把史铁生的一块白骨装在里面,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她要带着他一起去德国。

在德国小镇罗腾堡,她去买了布谷鸟咕咕钟。多年前,她和史铁生来德国,曾经在这种钟前流连,喜欢得不得了,但又觉得太贵,没舍得买。而现在,希米说:“我要将它买回家,挂在我们的家里,听着它一圈圈地转动,好像是铁生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问候。”

希米总是忘了给钟上弦,于是这个来自德国的布谷鸟咕咕钟从来没准过,而希米就是喜欢它时间不准,因为这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时间,是只属于她和铁生的时间。听着钟声,她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我怎样守着另一个世界的时间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我怎样在失去铁生肉身的日子里,还带着铁生的思想活下去,而且活得有意义、有光彩?

怎样重新找到生活的热情?这是陈希米在没有史铁生的日子里,面临的最大难题。可以上班,可以阅读,可以旅行,可以有各种内容将生活充满,将日子混过去,但唯独没有热情。

有出版社来找希米约稿:“写点儿铁生的事吧,读者都很想念他。”她蠢蠢欲动,又总觉得自己写不好。但当她动笔写下第一个字时,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铁生就坐在旁边,和她一起推敲、斟酌……写作,成为希米能找到的最适合自己的活下去的方式。

2013年,陈希米的书《让“死”活下去》出版。她很不自信,书出版之后,拒绝做任何宣传,但是来自读者的反响却让她大感意外。一封封读者来信让希米有落泪的冲动,也看见了活下去的意义。

她终于知道,对一个人最好的怀念,就是好好活下去,因为只有陈希米好好活下去,陈希米的史铁生才会活下去……而另一方面,正因为陈希米是史铁生的妻子,陈希米才更应当是陈希米一个无论在什么境遇下,都能活出生命的意义和光彩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