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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纸人

青年文摘 日期:2021-4-19

房子本就朝北的,霞光一近山头,屋里就灰茫一片,眼前人的神情和举止也模糊了,也许这样才好些。

以小水沟为界,背靠背,这边院住着爷爷奶奶,那边院住着外公外婆。只是那边院的两位老人已作古,我所有的只这边院的两位老人了。

三个月前,爷爷看见二楼的平顶有下坍的势头,于是登上床去察看,许是真的老迈,脚掌陡失了力似的,就滚下了床,伤了腿。所幸,仅伤及皮肉。

那日,我搭阿姨的车前来探望。爷爷行动无碍,伤口的痂也已脱落。

“你好吗?工作怎么样啦?”

“待遇呢?”

“有对象了吗?”

重复的问题,我每回都耐心作答。只是那趟我和阿姨都赶时间,来不及多坐,匆匆离别。

在路上,阿姨说:“你该看着爷爷奶奶说话呀,这样才有礼貌。”

我只是不敢直视他们的脸庞。有些人老了,面容上多了些平静,眉宇间多了些和气,而他们的脸上尽是不安,或者说放不下。

爷爷的哮喘又重了,走两步,就会喘一声,颠簸一下。奶奶终年为关节炎所苦,手臂又细了一圈,家务活几乎已干不了。我们在外地的在外地,工作的工作,读书的读书,而保姆又请不起。想过让他们去城里安家,那是在2008年老房子(原先在另一个村子的住处)坍塌的时候。奶奶想了想,还是拿出从牙缝里省下的钱买下了这儿的两间二手屋。爷爷活到七十七,能上山下地,却从没洗过一双袜子、烧过一盘菜,这两年,他学会了洗衣、做饭、照顾人……

这回若不是大舅的千金,我的大表姐结婚,我是真不会来,也就不知道,爷爷康复了,奶奶又摔了一跤,枯瘦的小腿上添了两块鸡蛋大的淤青。

我摸了三百元给奶奶,权当去买些牛筋、猪骨头补补。上回就想给的只是来得急,打开钱包,才发现只有六十几块。

又是我到溪坑对岸等车的时候了。我喊住爷爷奶奶,然而,他们还是颤颤地跟了出来。

我踏上独木桥,只听流水哗啦哗啦的。我的步子越来越急,真想一步飞跨。

他们肯定正在弄堂的弯口张望着我。不必回头,也能浮现背后的影像:爷爷躬着背,喘息着,奶奶斜着身子,扶着泥墙,在冬的晚风中一摇一摆。

我一上岸,就背过身去。我面对离别,从来是头也不回,宴席终有散时,要走就干脆,不管他们是否还在背后伫望,我受不起那绵绵情调。

好久好久。我望尽柏油路的尽头,也瞅不见中巴的影子,也听不见喇叭的鸣声……

蓦地,我半侧了一下头,他们当然还在仿佛纸扎的两个人。我半侧过身侧过了身。他们静静地望着,浅浅地笑着。我的心又揪得紧了,于是将身子硬转了回来。

我的心底还是涌上一缕酸楚:每降一次温,爷爷的气管炎就要严重一分,奶奶的关节炎也要痛苦一分……

风儿夹杂着霞的余温,贴身拂过,却犹如凉水浇落。我想转身,又忍住,思虑再三转身。

两个纸人的脸庞在风中荡开了暖暖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