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萧瑟,一个结着哀怨的白衣少女渐走渐远,娉婷的背影写满叹息。而她身后,那棵秋叶飘零的老槐树下,我的爷爷凄然站立,怅然如百年老藤,落魄而木然……慈爱的奶奶对这个故事百讲不厌,每次我和梅到奶奶家都会伸长耳朵,依偎在她的膝边痴痴地听。
奶奶说,爷爷年轻时风流倜傥,伟岸英俊,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其中不乏门第显赫的大家闺秀,但爷爷却只对一个叫香的女孩情有独钟,香很穷,但极清纯。每次说到这里奶奶便会隐约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哀怨情绪。
当然这个故事的结局很庸俗:在一个秋雨萧瑟的傍晚,那个叫香的白衣女子结着哀怨在田野中渐渐淹没了身影。雨中的爷爷无助而凄然,任雨水浸透青春的身体。从此,村子的槐树下爷爷便站成了一尊雕塑,并且一站就是几十年,直到临终前还念念不忘那颗百年老槐和老槐下哀怨悠长的叹息。
槐花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爷爷割舍了香。”梅抚摸着老槐树若有所思。梅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她没有用“抛弃”,而用“割舍”来表述六十年前的情变,感谢她如此理解男人内心深处的苦涩滋味,我不由得怀着敬意轻轻地走到她面前,深情地注视着她……一阵秋风吹过,梅灿烂的脸上掠过一丝红晕。
梅是一个城市的女孩,而我是一个农村的男孩。那时我刚大学毕业,分配到异地一个小城工作。由于诸多的原因,我掉进了苦闷和孤独编织的坚网中,生活单调而无味。在那个爱意浓郁的平安之夜,她走进了我寂寞如僧的生活。那夜,陌生的她找了个美丽的借口不约而至,向我发出了爱情的请柬。在一个叫诺亚方舟的酒吧,烛光是一盏摇曳的心灯,情语在茶香中浸泡,空气中漂浮细密的心事。梅那多情善良的心迹坦露瞬间融化了我爱情的坚冰,从此,我的生活因她而生生不息。
“奶奶,爷爷为什么离开了香?”梅眨着月光般清澈的眼睛,亲热地依偎在奶奶的怀里。“家长的门户之见啊!”奶奶的声音苍老而悠远,仿佛从远古洞穿而来。“那爷爷对你好吗?”梅从哀伤的况味中话锋一转问道。“好,好,我很幸福。”奶奶的脸上浮上一层少女才有的红晕,刀刻般的脸开成了花。
流年似水,又是一个秋雨萧瑟的季节,我和梅又回到了老家。雨中的老槐树显得越发青翠明净,浓密的枝叶向四下延伸开去,像一把巨伞独撑在天地间。我和梅相依着斜靠在槐树虬劲苍老的躯干上谈论爷爷那沉重的叹息。
我和梅平时无话不谈,而且都能心心相印,但那天我们的谈话却因观念的分歧而上升为激烈的争吵。农民儿子、城市打工妹、科班出身、高中毕业等等,这些平时深藏不露的人生背景,在那时从我们的嘴中喷薄而出。
最终,梅哭着冲进了雨幕。一袭白衣渐飘渐远,仿佛六十年前香在爷爷的眼帘中凄婉消逝一样。我雕塑般站在槐树底下,木然地看着前方,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耳畔似乎传来了沉重的叹息,像梅的,又像香的。
以后的日子,我的生活又恢复到了原先单调乏味的状态,整天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中。和梅分手后大约一年后的一个假期,我独自一人回到了老家。有一天晚上,奶奶让我陪她聊聊天,说着说着话题自然又转到了爱情。“爱是什么?”奶奶微笑着问我。“爱就是……”自以为情感丰富的我竟然一时语塞,无法找到恰当的语言来表述。“爱就是一种念想,”奶奶淡淡的语调像一位老尼,“你爷爷当年对香的思念,就是因为念想没有实现引起的;而爷爷对我关心备至是因为念想得到了满足了引起的。念想和门第、钱财没有关系。”
“奶奶,我没有念想。”我顺口说道。“傻孩子,没念想?你看你都瘦成猴了。”奶奶用她枯瘦而温暖的手掌抚摸着我的头,“你给梅打个电话,就说奶奶想她了,让她来看我。她不来,奶奶就去看她。”
我打电话后的第二天,梅就来了,仍然是一袭白裙。我站在老槐树下静静地等着,梅渐走渐近,我急忙迎了过去,“梅,奶奶想你了,咱们快进去吧。”“那你呢?”梅反问道。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其实是我想你了。”“我知道,你不会……”梅哀怨的眼神掠过一丝娇羞,泪痕清晰的脸上泛出初恋时的微笑。
“不会做雕塑吧……”不容她说完,我的嘴唇便封住了她的嘴唇。一时间,没有了天,没有了地,只有梅满唇的芳香和娇柔的颤抖。
远处的老槐树依然苍翠挺拔,在秋雨中傲然站立,树叶婆娑,仿佛讲述着不老的千古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