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子的父亲癌症晚期,查出来的时候正是深秋,医生对斌子说,做好心理准备吧,最多还能活三个月。尽管孩子们极力想瞒着,但父亲还是知道了这一切。
我们去医院看他,他明显消瘦了很多,以往那个爱说爱笑的小老头变得伤感起来,一个劲儿地掉眼泪。我们只当他是因生命即将逝去而禁不住喟叹,一切安慰都显得那么苍白。于是,我们都选择了沉默。
半年后,斌子的父亲安静地走了,表情很安详,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抹落在尘世里的微笑。
“父亲一直都很乐观,包括死亡。”斌子和我说,“你知道父亲为什么长吁短叹吗?”
“难道不是因为大限将至吗?临终的人总是习惯于这样悲伤的。”
“不,你错了。父亲就算是临终的时候惦念的也是我们。他和母亲说过,说自己病得不是时候,天冷了,现在要是死了,孩子守灵要挨冻了……”
斌子的父亲最后比医生预测的多活了两个月,我想,他大概就是为了不让孩子们守灵挨冻,忍着不死,一直等到春暖花开。
我被深深地震撼了,我想到了我的父亲。我已经很久没有给父亲打过电话了。
电话打过去,几乎没有等待,就响起了父亲的声音。这让我更加觉得愧疚。我想晚年的父亲除了吃饭睡觉,唯一的活动就是守在电话旁边,一直在等着儿女们的电话吧。
“爸,少抽烟,多运动,晚上出去下棋记得披件外套,心脏不好,就别总喝酒了。”父亲在那头一个劲地“嗯嗯嗯”,好像一个在听着老师劝诫的乖学生一样不停地点头。一下子,我感觉到父亲真的老了。
父亲,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年少的大多数时间都是他陪伴我,骑车载我去球场,牵着我的手去野外,在海边为我用沙砾堆城堡……记忆延伸开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男人的身影渐渐淡去,变得不那么强壮,是从我因为失恋彻夜未眠的时候起吗?是从我踏上北上的列车的时候起吗?是我在人心叵测的职场上摸爬滚打的时候起吗?是的,当我的脸颊有了青涩的胡茬,当我的手臂变得粗壮有力,当我坐在转椅上沉默……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是的,很久,差一点忘记。
我在电话里告诉父亲,这个月末会请几天假回去看他。我说我想喝他煲的地瓜粥,想和他下一盘棋了……
一辈子要强的父亲,竟然在电话那头,轻声地抽动鼻子。尽管他一再大声地说着“好好好”,我却感觉到了他落下的那滴眼泪。
那是一滴可以挤疼大海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