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拉二胡。黄昏时分,他坐在院子里拉二胡。她微笑着倾听,一脸幸福地仰望着他。她喜欢听他拉二胡。每次他拉起二胡,她说,看,树上的小鸟都听入神了,忘了归巢。他说,你喜欢听,我就给你拉一辈子。
普通人的幸福也同样温馨无比。他们有了女儿,小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但是,幸福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女儿三岁那年遭遇车祸,再也没有醒过来。她从此失去了笑容,整日以泪洗面。他说,我给你拉个曲子吧。她没有反应,不点头也不摇头。他神情凝重地拉起来。那是一首听来的歌,歌名叫“天堂里有没有车来车往”。
悲伤过度的她,整天痴痴呆呆。有时哭,有时笑,情绪无法控制,而且记性不好,整天丢三落四。医生说,她患的是暂时性失忆症。她不记得他是谁,只记得女儿的模样。他做好饭端给她吃,她把饭碗摔在地上,还拿脚踩。许多人都说,她疯了。
一天傍晚,他从外边回来,发现她没了踪影。他站在院子里,号啕大哭。
第二天,他带着二胡离开了家。风雨兼程,他去寻找患了失忆症的妻子。
身上没钱了,他就在路边拉二胡。乐声如泣如诉,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凄凉的二胡声,连树上的鸟儿都不忍得听下去,飞向了更远的地方。路人扔下的零钱,他拿去买饼吃。风餐露宿,沿途打听妻子的下落,他的脚步一直向前。
他的乐声和他寻妻的故事一起传扬。在一个小山村,就有一个年轻的寡妇大胆地向他表白心声。她说,岁月无情人有情,不如怜取眼前人。我愿意陪着你,和你过一生。再说,她是个女人,又有失忆症,谁也不认识。肯定有人收留了她,她的日子过得也很不错吧。
他沉默,一言不发,只是那乐声不再凄凉,而是变得愈加高亢,仿佛在反驳她的话。年轻的寡妇知趣地走开了,脸上的泪水缓缓地滴落。在一旁的人说,傻瓜,多好的亲事,他竟然还不同意。
他继续在寻妻的路上奔波。他在心里对妻子说,疯子配傻子,倒是正合适。
他从一座山前走过。一路走,一路拉着他的二胡,乐声随风悠悠飘散,一声一声,述说他的艰辛。忽然从半山腰的树丛里跑下来一个女人,那女人站在他面前,痴痴呆呆,盯着他手中的二胡。他依稀看出她的模样,禁不住抱着她失声痛哭。她挣脱他的手,认真倾听他的乐声。他流着泪,拉他过去常给她拉的那些曲子。她凝神回想,聚精会神。
山间遇雨,他把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冒雨继续拉二胡。乐声唤醒了她对他的记忆,她想起了黄昏时分的静谧小院。晚饭后,他坐在凳子上为她拉二胡。她仰脸倾听,一脸幸福。
医生说,她现在想起了他,却又把女儿遗忘了。他说,没关系,悲伤的往事宁可忘掉了吧,只要她快乐就好。他抱着她,无比心疼地说,幸亏我到处找你。我就知道,一个疯子,谁愿意收留你?
他带她回家,每天给她拉二胡。她只记得他,其他人都不记得了。有人说,这个女人真可怜。有人说,他是她的天使,爱的天使。她不必记得整个世界,只要记得他,就是幸福的。
有一种爱叫惦念,因为惦念,哪怕走遍天涯,他也要与妻子携手。有一种爱叫惦念,因为惦念,所以她的心灵深处一直记得那久违的乐声。那是他们爱的密码,任何人都不可能破译。二胡拉起来,爱的世界就在他们眼前温暖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