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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歇在檐下

读者文摘 日期:2022-3-21

雨,或斜或粗细不一地在天空撒落着!天空,这只大耳朵在雨天仆倒在地贴近泥土,贴近缄默许久的屋檐、贴近雨篷、红瓦、随风舞蹈的枝柯;贴近行走的雨伞,聆听雨的心跳、雨的鼻息;聆听雨抚摸大地温柔之音!喜欢雨天,喜欢雨天一个人呆在房间,听着雨的滴落声,翻着书或是让手指头在键盘上敲打着什么,或者干脆闭上眼把头枕在椅背上,聆听窗外雨随风漂泊所发生的足音,细细的尖尖的擦过透亮的玻璃……就这样,喜欢雨,喜欢雨中真实的声音!

匈牙利诗人阿蒂拉·尤若夫曾在诗《雨飘落》这样写道

这场雨飘落在赤脚的人们身上,

飘落在失业的工人身上,

飘落在颤抖的塔楼身上,

在庄园和柔软的土壤上,

在穴居的迁徙的工人身上,

在郊区那安着坐垫的家上,

雨飘落,尽它的职责。

雨是安静的,安详的,博大的!庇护着我们,它飘落在每寸土地上!

那在树叶跳舞的雨点像是一双手,就如母亲抚摸儿女的头,晶亮的雨轻轻揩着叶片上经久的尘土,让树枝挑亮郁葱的绿,让绿色更加湿润充满生机!而那些枝繁叶密的树在雨中快乐地舞蹈着,一点一点地释放自已,或是舒筋活骨。这让我想起忙碌的乡下,我的父母我的亲人,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的乡亲们,他们那么热爱自已的土地,在田野挥汗如雨地劳作着,也只有在雨天来临时,他们才得到片刻的放松、短暂的休息!

小时候,我期盼雨天!期盼细小的、温柔的雨珠在伞面上滚动着;期盼缺口的瓦片挂着一串串晶莹的水珠;期盼田埂里的每个深脚窝盛满清澈的雨水;期盼母亲挂在门檐上的斗笠滴落的水珠溅湿白白的门槛!我巴盼着雨天,巴盼着在雨天坐在小板凳上纳着鞋底的母亲会心地笑着跟我讲过去的事;听着蹲在门口抽着烟的父亲的咳嗽声;看着躲在檐下避雨的鸡抖动翅膀弹落饱满的水珠!

我是个内向的人,平时很少出门,平时一放学就呆在家里看书写作业或是听听广播。而父亲总想让我出去玩耍,像隔壁小孩子那样嬉闹,摸鱼、掏鸟窝、哪怕是去爬树游泳……在父亲眼里那才像个男孩,长大了才有所作为。而我偏偏不喜爱那些,以至到现在小孩子会玩的爬树游泳我哪样也不会!而顽固的父亲总是强迫我到村子里找伙伴玩,这让我备感无奈!于是,每近周六周日的时候,便盼着下雨,那样我就有了呆在家里听广播看书的正当理由了!

在我印象中,母亲总有忙不完的事,而吃饭睡觉在她眼里只不过地过堂的事情。一把锄头、一担簸箕、一把弯镰、一条泛红的肩担……总是将母亲的每张日历压着实实的!也只是在雨天,母亲才得到一两天的休息。搬个矮板凳坐在大门口,被雨水冲洗得透青泛暗的光亮栖在母亲的肩上,母亲眯着眼将一根细黑线用舌尖蘸湿,食指跟大拇指轻轻一搓,那原本粗糙线头被捻得尖尖的,朝着亮光母亲将黑线引过针孔,母亲再穿过针孔的那线引拉长,使得两头一般长短,再在线尾打个死结,母亲在雨天歇着,母亲缝补着父亲的一件蓝上衣,一针深一针浅……屋外,飘逸的雨点已在积水处漾着一圈圈水纹,像是微笑地和谁交谈着什么!薄薄的雾汽在瓦片上空弥漫开来!

有时,母亲也会借就下雨天的的空闲,为我们做一锅包子,或是舀上一、两升黄豆倒进水桶,让水浸醒黄豆!在雨天,推着石磨,让悬在梁上的绳索与木把发出的嘎吱声、石磨所转出的呜呜声和敲在瓦片的雨声融合成白白豆浆,顺着磨盘往下淌着……雨天,天总是黑得比平时要早些,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着鲜嫩的豆腐,而母亲总会往外瞧瞧,看雨歇了没有!要是雨停了,改天大都会晴的。乡下人把傍晚停下来的雨叫做关门雨,那关门雨隔天一般会走远的!我知道母亲在挂念地里的庄稼,挂念那扬花的稻穗、挂念……

现在已是五月,雨正踩着微风嫩叶款款而至,笑着。歌着。湿润着。飞翔着。这让我想起乡下的父母亲,想起孩童年代。在雨夜,我的眼开始湿润……

青瓷碗

青瓷碗,碗腰间常会印上各种图案。比如跳龙门的鲤鱼、穿着红布兜的胖小子,再就是一些印有“吉祥如意”“四季如春”的字样了。青瓷碗,碗口大,碗身缓慢地向碗底斜下,大概可以盛上半斤的米饭。这样的青瓷碗在老家是随处可见的。

在老家搁就每家碗柜上的青瓷碗,一般是要凿上家中最为年长或是小孩子名字的。也就是因为有了这么个风俗习惯。每到年头岁尾的时候,一些挎着凿子小木棰把式的贩子,就村头村尾地吆喊生意。

一般要在碗底凿字的人家,就会把贩子领回家。用米斗装上半斗的小米,搁在檐下的小方凳上,再倒上一杯漂有茶沫的茶水来招呼贩子。贩子这样就可以动手干活了。

贩子将主人家刚买来不久的青瓷碗,平放在装有半斗小米的斗子里。敲敲碗底,听到发出闷响,贩子就用随身带来的铅笔(一般是木匠用来划线条的那种,扁扁的笔芯很厚),在碗底较为合适的地方,写下主人家所要凿的字,乡下对于字体是不太讲究的,要求很低,那就是能认清是么字就可以了。写好字,贩子这时会从挂包取出五六十公分长的小凿子和尺把来长的小木棰来。那凿子尖尖的凿角,锃亮;而上面也被贩子磨成铁青色,顶部被一块木头契上。小木棰可能是用的次数多了,一头早已开花,另一头也有了裂纹,乌黑把头的被缠上的碎布。

在凿字的时候,尖尖的凿头一定要紧顶住碗底,沿着刚写好的字体,一点一点地让小棰敲成白色,而敲打凿子上端的小木棰,力道一定要均衡,动作也要不紧不慢。否则,碗底的字就会深浅不一的,更甚者也会把质量差一点的青瓷碗敲裂。在碗底凿上一个字一般贩子会花上五六分钟,但遇见难写的字花的时间就要长些了。

大多数人家,只在碗底凿上一个字的(也有凿两个字的),一是凿起来方便,也好省上一点钱来年多凿几个碗;二是看上去也显得亲热些,我家的碗底就凿个:“灿”字。每次回老家端上母亲盛满饭菜的青瓷碗,吃到将近完的时候,总会看到自己的名字,心头甚是激动。一半是因为亲情,而更多的是对父母亲每次电话里头唠叨的理解。我想,远离老家这些年头,久居乡下的父母亲,每每端上刻有儿子名字的青瓷碗,他们是不眠的,也迫使他们将这种挂念与巴盼总在电话当中一次次地释放。

小时候,每次父亲买回的青瓷碗,总要等凿上字后才拿出来用。而那时的我,端上盛有饭菜的青瓷碗,到碗底朝天的时候,总要和隔壁人家去比谁家碗底的字漂亮。现在想来甚是幼稚。

在老家,能在碗底凿上字的名儿,大都是一些男孩的小名,或是名字当中最响的那个字了。在老家给凿上字的小孩,长辈们都是被看作这个娃是这个家将来的顶门柱,能兴家门的主子。而另一种心愿是一辈子留在自己的身边,一辈子都有得吃,饿不着,永远养在碗里……

还有,凿上字的青瓷碗也是不容易丢失的。那个年代的老家,是贫困的,几乎每家每户除了一人一口青瓷碗外,剩下的青瓷碗也就是不过五六个了。而遇上左邻右舍的红白喜事,摆上三四桌请客时,总省不了要向四围的邻居借上一些青碗。于是,一些碗腰印有各类图案的青瓷碗会同时摆上红漆的八仙桌。喜事过后,再一个个按碗底凿上的字分开,送还左邻右舍。

前段时间,抽空回了趟老家,端上凿有自己名字的青瓷碗,感觉有种沉甸甸的情绪在波动,说不清。闲聊之余,我问母亲,现在老家还在碗底凿字么。母亲告诉我,少了,现在好多人家都用上了碟子,买的碗也都是塑料的,人家说那塑料碗端起来轻,摔不破,可我总觉得,还是青瓷碗好,盛起饭菜来实在,吃饭也香……

母亲还说,前些日子父亲知道我要回老家,特意为我女儿买了两个青瓷碗,还请镇上的贩子把女儿的名字给凿上了,让我回去的时候给带去。

我不知道,多少年以后,凿有女儿名字的青瓷碗,会不会让我回想一些事情来,或者让一些巴盼与挂念感动着!

夜色

回家经过萧林路,看见在同心菜场过来一点的空地上支着荧幕,方方正正的大块白布架在两个木杆之间,斜斜拉下来的绳索连在旁边的树根上。荧幕下面挤满了人群,他们或者蹲着,或者坐在花囿沿上,或者站着,或者倚着树,或者挤在椅子上。不管他们此时姿势如何,而他们表情却都凝固在夜色中。荧幕之上,一场爱情正在树荫下进行着,男孩搂着女孩一边走着,一边谈着什么,像是回忆着往事。轻轻响着的音乐以及让风吹得四处躲避的落叶,这样的情景在人群间传染着。我看见夹在手指间的香烟缓慢地燃着,跳跃着火星一点点灼伤这个夜晚!而远处的夜色在橙色路灯衬托之下,越发显得飘渺!

好多年没有看露天电影了。而今天却在异地再次感受到那久别的记忆!

八十年代在我老家要是村子里放场电影,我们就高兴得欢天喜地,跟过节一样,早早地催着家里的大人做晚饭,好吃完去放电影的禾场占个好位置,坐着小板凳仰着头全神贯注地盯着荧幕。

那个时候公社放映队个把两个月才到村子里放上一场电影,每次也就是放两三个片子,放一些当时很流行很振奋人心的电影:《本案尚未结束》、《敌后武工队》、《地道战》、《地雷战》、《大闹天宫》等等。要是得知附近村子晚上有电影,我们小孩子总会约在一起,急匆匆把饭吃完一抹嘴就溜出家门,跑到别人的村子时,电影往往开演了,于是我们拼命地往里钻,实在钻不进去了。就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借就前面人们两肩之间的缝隙往荧幕上看。而记得每次散场之后,我们这些小孩子总要呆到最后才走,我们总以为还有片子没放,就围在放映机边上,拿手指点着那放胶片的长方形铁大盒,一个、二个、三个!而每次都是依依不舍带着失望离开的,回家的路上,我们又是一路小跑,我们怕回去晚了挨父母亲的刺条条,所以在沆沆洼洼的机耕路上我们能跑多快就跑多快!黑黝黝的夜,那弦月挂在村庄上空,散出淡淡的薄薄的光亮来,机耕路在明明暗暗中向前延伸着,我们总是朝着反射白光的地方大步踏去,往往会发“啪嗒”声,那是前几天下雨机耕路沆洼处积蓄水反射出的白光。往往在布鞋被打湿之后,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推开家门,神不知鬼不觉摸到房间找双鞋偷偷换下。

在老家那个年代,一些人家逢上喜事比如老人过寿、儿子过满月、孩子考上中专或大学、盖新房、娶媳妇什么的,要会请来电影放映队的家,好酒好烟招待着,放完电影再掏个二十、三十的,放映队的人高兴,也乐得我们这帮小孩子一饱眼福耳福的!所以,有事没事我们就喜欢在背后讨论谁该结婚了,谁家儿子该过满月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看过的电影倒没留下什么印象。记下的只是盼着看电影,和电影去占位置的事儿了。那时候为了在荧幕前面占个好位置,我们会想尽办法,比如从别处揪来一泡尿放在要坐的地方,然后在周围画个圈圈;或者早早地就从家里搬来板凳,我们让一个守着位子,不让人挪动排得整整齐齐的板凳,然后轮流回家吃饭,守下的人轮到他吃饭的时候,往往电影就要开始了,那也就懒得回家了,可不大一会儿禾场外围没会传来他的小名,一定是他屋里的人在唤他吃饭了……

随着电视的出现,电影在老家抛头露面的机会就渐渐少了,那公社放映队也就解散了!但那顶着风、冻得直哆嗦还固执不肯回家的劲头,在回忆中永远暖着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