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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讲钱,美国为钱

意林 日期:2021-2-21

在地球上活了七十年,我没有到过一个不以钱挂帅的地方。有趣的是,人们怎样讲是一回事,怎样做是另一回事讲一套做一套是也。前者是讲钱,后者是为钱,相差可以很大,而论及以钱挂帅,应该是指做而不是指讲。

比方说,美国人很少讲钱。在那里生活了二十五年,很少听到美国朋友互相问及收入多少。他们不讲,就是房子卖了多少钱也少谈及。美国的文化,是讲钱不礼貌。然而,与美国朋友到餐馆进膳,餐后大家分账,一分钱也算分明。不是讲,是行为,为也。这种行为我始终不习惯。也是在美国,子女读大学要向父母借钱,是惯例,我也始终看不惯。

相比之下,炎黄子孙是慷慨得多了。过年过节,内地的朋友送礼有点发神经为此我写过月饼盒的故事。新春大吉给孩子们的红包,动不动是百元钞票;餐馆膳后,互相抢着付钱几乎大打出手。这是另一种文化。

国内的人虽然在行为上不见得格外重视金钱,但他们喜欢讲。从收入比例看,香港的朋友不及内地的慷慨,而说到讲钱内地的又一马当先。

为什么内地的人较为喜欢讲钱呢?有两个原因。其一是朋友间不讲钱其他可讲的题材不多。在内地,宗教有约束,政治也有约束,但可以讲。问题是有约束,得个“讲”字很无聊。好比法律不准我讨个小老婆,我就讲也懒得讲。

另一方面,打开内地与香港的报章比较一下,不难发觉,内地的报道远不及香港那样热闹,不及香港那样有争议性。这方面我不一定以香港为上:报道往往不尽不实,大事渲染,争取卖纸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最近的“魔鬼警察”新闻是个例子。香港的朋友喜欢讲这案件,究其因,是他们没有一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传媒说得有声有色,但处处的说法不同。

炎黄子孙的文化背景相若,香港有那么多的热闹题材可以讲,口水就是那么多,钱于是少讲了。内地却反过来,不讲钱,其他题材不够过瘾。

其二:内地朋友喜欢多讲钱的原因,是竞争产出的需要。是的,到处问价,论收入,说盈亏老土兼俗气有减低信息费用之效。我没有见过产出与市场的竞争有比目前中国来得更激烈的地方,而这激烈竞争是经济发展得快的主要原因。几次提及,内地的地区之间的激烈竞争史无前例,而数之不尽的行业,成行成市的热闹,简直打崩头。不是明察就是暗访,要生存你要知道行内及行外的各种价格与成本。不是说西方的市场不需要知道,而是竞争愈激烈愈要知得多,要算得比较尽。

另一方面,文化有别,在西方,市场的工资或成本信息一般是半秘密性,暗访多于明察。中国呢?懒得暗访,喜欢明察,说不说由你,是否说谎有待考证,但开口问是家常便饭。这样,讲钱就成为一种风气,一种习惯了。

在经济学者中,我是讲钱讲得最多的。因为研究的需要,深信不知世事不能解释世事。于是,数十年来在街头巷尾跑,到处问价、问成本,是到处讲钱了。不雅的行为是代价,但回报高得很:对市场现象的解释,没有谁可以跟我比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