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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里的青春

意林 日期:2019-5-18

杨绛女士,曾写过一部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小说《洗澡》,将书中人物刻画得惟妙惟肖。而我写到的洗澡,与思想改造无关,更多的是身体、拥挤、寒冷与无奈,有时候还接近死亡。它是青春的灰色符号,将我定格在一段羞涩的时光里。

生长在农村的小孩,一般洗澡都是脱光了在自家院子进行的,从没想过要保护自己的隐私。直到六岁那年,我有别于村里的男孩子,不想赤裸裸地展示自己了,我想跟大人一样,到洗澡房洗澡。所谓洗澡房,不过是用废弃的蛇皮袋围着厨房的一面墙搭建起来的,连房顶都没有。即便如此简陋的洗澡房,我家都没有,大伯家有一个。

傍晚六点多,母亲将一桶热水提到洗澡房给我。我想,我终于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了。于是,脱光后的我,温柔地擦拭着年轻的身体,在弥漫的水雾中仿佛有升天的感觉。洗到一半,常跟我作对的堂哥出现了,作为孩子王的他带着村里的一群小喽啰突然出现在山上,从上往下偷窥我洗澡。他们发出嘻嘻哈哈的尖叫声,似乎在嘲笑我这个异类。我感觉我被孤立了,犹如汪洋中的一条小船,靠不了岸。愤怒中,我赶紧穿上衣服,跑回家里,结束了堂哥对我的羞辱。也从那时起,我发誓,要跟村里的小孩不一样,将来到城市里生活。

接近死亡的一次洗澡,是在河里。夏天一到,我们就会脱得光溜溜地跳进河里洗澡,尽情地游来游去。那次,不知哪来的勇气,我游到更深区域,向好奇发出挑战。我先游到一个可以淹没我的地方,再叫肥胖的五弟跳下来让我抱住他,看河水能不能盖过两个人的身高。怂恿了几次,五弟都不敢,到了第六次,笨重的五弟闭着眼睛嘭地跳到我身上,还呛了几口水。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不断往下沉,赶紧把五弟往上推,他却死死地卡住我的脖子,不肯放开。尝试了几次后,在浅水区游泳的四弟发觉情况不妙,马上奔过来,用力地把五弟拽上去,我才离开死亡的威胁,游回浅水区。惊魂甫定后,我告诫两个弟弟,回家后一定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爸爸妈妈,否则我们都得打屁股。两个弟弟最怕被打屁股,都说我的主意不错,一定不会告诉爸爸妈妈。

夜快黑了,我和两个弟弟穿好衣服沿着小路走回家。刚走出几十米,父亲就拿着手电筒来找我们了,我的心闪了一下,十分害怕父亲知道我干了一件特愚蠢的事而把我暴打一顿。经历过死亡的威胁后,我对死亡有了更大的恐惧,再也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和别人的生命来开玩笑了。

最痛苦的洗澡,是在初中。首先是桶的问题。那时候,我们会买一个三块钱的红胶桶,放在床底下,等下午放学吃了饭,赶紧将红胶桶拿出来,跑到洗澡房占位置,好将一天的臭汗统统洗去。然而,这样便宜的红胶桶,也常命不保夕,被高年级的同学偷去或抢去。宿舍没人时,一些调皮鬼就会跑进去,把别人的桶拿走,占为己有。还有一些烂仔,据说是飞鹰帮的,更夸张,就算宿舍里有人,也毫无顾忌,进去把桶拿在手里,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比拿自己的还方便。基于对方的恶势力,我们敢怒不敢言,只能把苦水默默地往肚里吞。所以,放学后,跑回宿舍,我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看自己的桶还在不在。如果在,仿佛那天的希望还在;如果不在,心里便发毛,想着从哪里弄个桶来,好把一天的澡洗了。

那几年,我最羡慕的是飞鹰帮的老大,他手里总是提着两个新桶,洗澡也不用排队。只要他出现在洗澡房,那个水龙头就先归他用。他看起来挺斯文,微笑常挂在嘴边,喜欢用两条白丝带系住裤脚,很威风的样子。没人敢惹他,因为他是飞鹰帮的帮主。

为了洗澡,我们常常一大堆人排在拥挤不堪的洗澡房。一些高年级的同学经常欺负低年级的同学,最好的办法,就是插队。因此,打架的事情也常在洗澡房上演。因为胆小,我从不敢插队,每次洗澡,我都觉得很漫长,仿佛人生便是如此。

到了高中,印象最深的是洗澡时,前面有一排水龙头,内宿的男生排成长长的队,只穿着一条可怜的内裤。上一个同学洗完了,才能把自己的桶往前推一推。洗一个澡,排队要半个小时,甚至更长。到了冬天,不管多冷,也只能排队洗冷水澡。有些同学,为了热身,大声唱歌,刹那间鬼哭狼嚎,甚是悲壮。

忍受了两年,读到高三,新宿舍楼建好了,每个宿舍有两个卫生间,还有热水洗,这是最令人满意的地方。至此,洗澡的问题不必操心了,忽然感觉到,自己好像住进了皇宫,享受着皇帝一般的待遇。

每个人的青春,多少都有点羞涩,想必洗澡问题是很多学子住在学校里不得不面对的问题。随着时间的推进,我们会明白,苦难也会慢慢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忆苦思甜。青春里的苦难算得了什么呢?那不过是人生溅起的浪花,终有一天你也可以洗一个舒服的澡,沉浸在温柔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