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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能医病

意林 日期:2020-5-13

常常是这样,只要键下一个字词,其他字词,就会依次涌来,一如田间灌溉,沟渠一开,水自己就会钻隙而至,不须农人另外的照拂。只要电脑前一坐,人就被字词推动,不停地键入,不知夜色已深。与其说是人写字词,不如说是字词写人。写作,有本身的惯性律动。

不知不觉间,字词已有了撒豆成兵的阵势,漫漫汤汤,乌黑一片。本没有预定的意义,但字词的方阵,已自己呈现出意义,这出乎写作者的意料,令其惊愕不已。

不断涌来的字词,把人锁定在座位上,倏忽间,已经半日。时光速进,大有生命被缩减意味,叹人生苦短。但也被延长、延续,因为字词承载的意义,像插上飞翔的翅膀,飞出个人生命的狭小空间,进入公众视野。被众人品味,被众人传递,他们替你活。众,不仅意味着空间的扩大,也意味着时间的延续,所以,“活”在众中,比自己活,要神广、长远。

而且,字词在传播过程中,会融入每个阅读者的个人经验,到了后来,意义附着在意义上,就有了额外的意义。所以,写作者,既是意义的创造者,也是意义的旁观者,增值其中,远远地超越了自我。

并且,字词键入的初始,是基于写作者的感性体验。当字词集合到自己能呈现意义的时候,就形而上了。形而上是抽象状态,它突破肉体局限,进入精神境界。写作者被字词提升,有了脱俗的生命自足,因而沉着自信,意气风发,唇红齿白。

这一点,我的个人感觉,也可以予以验证。

离开书写状态时,我的身体状态感觉很糟:精神恍惚,哈欠连天,五脏六腑都好像安错了位置,此起彼伏地发出异响,处处发出病变信号。特别是,确有病理存在的部位,痛感放大,似乎已病入膏肓,来日无多。但一进入键写状态,忙于字词的安排,迷于意义的光亮,肉体就被遗忘了。被遗忘之下,所有脏器反而安分守已,静静地恪守职能,无碰撞的杂音,无错位的疼痛。奇怪的是,待书写完毕,舒适感觉依然延续,不禁感叹:生活本无事,肉体本无病,人闲不定,自扰之。

一如袁枚所说美色可医病,书写亦可医病。如果说,人是一部机器,五脏六腑就是身体的齿轮,书写过程,让人凝神静气,无心他顾进入入定状态,而这一状态,就是秩序的恢复,让齿轮依固有轨迹转动,就相安无事了。而且闲下来的齿轮会生锈,动起来的齿轮才光滑,不会有梗阻,便不会有疼。

所以,依靠字词的滋润,我相信,我不会有什么大病,一定会活得很长。让喜我者,额手相庆;让厌我者,痛不欲生。

我还要说的是

以道家话语做譬,入定乃写作者的护身符。道家的符咒可以驱魔,写作者的符咒可以驱病。所谓驱病,其实最根本的,是驱杂念。

浮躁世界、功利社会的种种元素,不可能不作用于写作者。但一进入字词世界,被字词推动,被意义召唤,被字兵军团簇拥,颇有内圣外王的自足胸怀。在这样豪迈的气度之下,金钱多寡、官位高低、公明显隐,与我何干,又奈我何。一如无欲则刚,无私则行大道,驱除杂念之后,心无挂碍,便天地宽阔,不以己悲,不以物喜,气华身伟,出世入世两坦然也!

卡夫卡说,毫不讳言,因为写作,我感觉我有一个“深广的心灵世界”。

我也有相同的感受,在字词里沉浸久了,好像有了“通”的能力,只要你给我一个命题,我都会给你有声有色、入情入理地写出。

所以,我不仅会长寿,还会……,至少,会赢得足够的生命色彩与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