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搬家要整理东西,那个下午分外忙碌。在书橱的最下方,居然翻出一个大信封,里面是三个贴着邮票却没有封口的信封。我想在扔掉之前看看里面都写了什么。
这是看起来最旧的一封,年代久远,字迹已经模糊。不过,涂改的痕迹很明显,还有不少语法和拼写错误。看了署名,原来是我写给祖母的。
我十岁那年,祖母去了犹他州的姑姑家,一去就是一年。而之前,我们还未曾分开过。信里,我倾诉了一个小女孩对亲人的想念,提到了祖母最爱的雏菊,甚至还写到邻居家一条叫斐文的狗。信的末尾,我还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写道:您一定很想念我,因为我爱您!完全是小孩子的口吻。而我,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曾写过这么一封信,并且也忘记了是什么缘故让这封写好的信没有被寄出去,甚至在邮票贴好之后。从日期上推算,信写了没多久,祖母就回来了。奇怪的是,我没有跟她提起过信的事情。再后来,这封信就完全被忘记了,直到现在。
我上中学一年级的时候,祖母突发脑溢血。等我赶回家时,她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我,她最小的也是最疼爱的孙女,因为不善于表达和羞于表达,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这句话。没有人知道我是多么懊悔!这封信触及了我心底的伤口,多年来的疼痛开始蔓延。如果当初我把这封信寄出去,或者在祖母回来后给她看,哪怕一眼,祖母该会多么欣喜,而我,也就不会在多年后的今天暗自垂泪了。
我悄悄抹去眼泪,打开第二封信。“亲爱的里德……”一看开头,我就知道,这是写给他我的初恋。可就是在高二的那个圣诞节,我们吵了一架。原因早已不记得,只记得吵得很厉害,彼此都不肯让步。那个年纪的我们,从来就不懂珍惜,有的只是任性和伤害。我们固执地不肯原谅对方。半年后,里德一家搬到马萨诸塞州,他没有跟我告别,我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严格地说,这不算一封情书,虽然措辞仍然很强硬,却还是委婉地表示了让步。如果读过这封信,就可以看出我是多么爱他!地址、班级、姓名都写上去了,邮票也贴好了,信却没有寄出去。我已经记不起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只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是个多么骄傲倔强的女孩啊!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遇到过像里德那么好的男孩了。
前不久,听莉莎说里德下个月结婚,新娘很漂亮。还能说什么呢?我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拿着最后一封信时,我都有些紧张了。被错过的、失去的那些,无疑在啃噬着我的心。这是封写给教了我四年小学数学的老师斯格尔太太的信。会写什么呢?就在前几天,爸爸在电话里还说起她在“老人之家”企图自杀,幸亏抢救及时,现在仍然住在医院里。爸爸说过几天去看望她,斯格尔太太曾经也是爸爸的老师。她是个胖胖的女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为人极为和善。她待我很好,像对待自己的孙女。
大学里第一次考试,我的数学成绩拿了全系最高分,我非常激动,信就是在那时写的。信里,我用有些自豪的语气告诉了斯格尔太太这一喜讯,回忆了当年她教我时的情景,也表达了我发自内心的感激。遗憾的是,这仍然是一封没有寄出的信。年轻时,总是有更多新奇的事情让我们操心。这封心血来潮时的作品,也因为一时找不到地址而被忘记了。爸爸在电话里说,斯格尔太太现在一个人待在“老人之家”,身体不太好,觉得自己毫无作用,看不到生活的意义,所以才会自杀。我不禁想,如果她能收到我的这封信,该会多么欣慰啊!
三封信,摆在我的面前。加州下午的阳光很温暖,从窗户照进来。不知何时,我已经泪流满面了。其实,我们原本可以做很多事情,我们完全来得及,可我们总是用各种理由来推脱。我们以为幸福上了保险,今天睡去,明天醒来,一切照旧;我们以为会来得及,我们不会错过任何东西。可是,我们真的错了。
那天,我放下所有的工作,做了几件事情:开了五个小时的车去祖母的墓地,把信放到她的墓前。我相信,上帝会让她看见的,虽然迟了很多年。
从莉莎那里打听到里德的地址,把这封信和一份结婚礼物一起寄了过去。我在信里说明了原委,信的末尾,我写道:我是多么希望你们永远幸福!
打电话给爸爸,请求他等我月底回家时一块儿去看望斯格尔太太,我要亲自把信读给她听,并且告诉她:你对我们是多么重要……
我亲爱的朋友,你的信,都寄出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