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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8岁,我的卡列尼娜

意林 日期:2021-5-1

18岁那年,去俄罗斯拍一部戏,除了我们几位主角外,片中需要许多小演员,大部分都是当地的孩子。

片子开拍的时候是夏天,那天副导演带了十几个俄罗斯孩子来到片场。一个个金发碧眼,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目光。我站在导演的后面,伸长着脖子,好奇地向那边张望。我的目光落在了一个有着一头黑黑的长发的女孩身上。她看上去有15岁的样子,个子挺高,有170厘米左右,五官精巧,皮肤白皙,浓密的睫毛下有一双褐色的大眼睛。正当我傻傻地看着她的时候,她突然一抬头,目光与我碰了个正着,我突然感到脸一下子热了起来,急忙转过头。

“陆毅,你脸怎么红啦?”我身后的美工笑着说。

“天、天太热啦!”

长这么大,第一次为一个女孩子脸红,这让我觉得有些诧异。那天晚上,我没像往常那样早早入睡,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我。我对自己说:你是不是出问题了,不就是被她看了一眼吗?没出息。然后开始在心里数数。

戏按部就班地拍着。很快,大家就玩开了。她告诉我,她叫卡列尼娜。我说,那不是和托尔斯泰的名著《安娜·卡列尼娜》同名嘛。她一听,特别高兴。出国前,尽管剧组让我们进行了一个月的俄语培训,但也只是一些简单的俄语对话,所以,我和她的交流基本上是相互打着手势,夹着单词来表达的。不过,我发现她很聪明,很快我们发现了另一种交流方式:用眼睛说话。

卡列尼娜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当她想表达不同情绪的时候,就会用不同的眼神来看我,快乐的、高兴的、羞涩的、伤感的、委屈的……

秋天的时候,我们会在拍戏的空隙,一起去桦树林散步。她常常会一路唱着歌,像只快乐的小鸟。有时候,我们会在树林里玩捉迷藏,谁被捉到了就要表演。当然被捉到的多数是她,所以,常常是我坐在落满金黄色树叶的树林里,欣赏着她的舞蹈,听着她银铃般的声音……

那是一段懵懂不安的日子,也是我在俄罗斯最美的一段日子。每天,我都期待着那一头黑黑的长发出现,每天,都想知道那双大眼睛会对我说什么。

不久,俄罗斯小演员的戏就全部拍完了。结束那天,卡列尼娜特别安静。中午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到了我们常去的桦树林,让我坐下,然后对我说:再看我跳一次舞吧。

那天,她一边哼着歌,一边舞起来。那是秋天阳光灿烂的午后,阳光透过桦树叶射在她的身上。她穿着一件白色带花边的连衣裙,阳光下,就像一朵盛开的白莲花。她乌黑的长发飘在身后,像黑色的瀑布一样。她就这么哼唱着,旋转着,我看到有一串泪落在了她的脸颊。我突然觉得心里特别难受,起身抓着她的手就往回跑。

整个下午,我们都没有说任何话,我第一次感受到,当离别近在咫尺的时候,语言反而苍白无力。后来上了上海戏剧学院后,读了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我才真正地明白那天的卡列尼娜。但是,那一天,那个下午,我是恍惚的,我记得自己傻傻地对她说:别难过,我们还会见面的。那口气,像电影中的英雄人物。

在卡列尼娜幽怨的眼神中,我貌似坚强地与她告别。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那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回国后,我从来没有跟人提起过她,她变成了一个秘密,存在于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