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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兰的风里有三叶草香

意林 日期:2023-3-23

·一·

爱尔兰国花三叶草

在这世上,人要去做一件事有很多种理由。

比如只听了某个人的一句话。

“爱尔兰的风里有三叶草香。”这是张赫告诉我的,他说这是从一本书上得来的感受。

他顺带还说,炒栗子热时吃香,冷时吃甜。

这两句话在他消失后,我总是想起。后来,我从小镇安陵跑到了北京,下火车的第一步就踩空,脸亲切地问候了京城大地。站务员告诉我,紧挨车站的旁边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小超市,可以买个创可贴。我照着指引去了,但我没有买创可贴,我带着渗出血丝的右脸,买了一碗泡面。

那天的泡面,是我迄今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泡面。

我在北京胡同深处找了家四合院住下,院里还住着几个在北京打工的北漂。我觉得自己本质上跟他们不一样,因为我是来找人的。

张赫和我在一个居住区长大,但真正熟起来是在一处附近的寺庙里。那时我按照家人吩咐去还愿,碰到一个穿着整套运动衫的男孩,衣服很旧,像刚流浪而至的背包客,那就是张赫。他将头埋在帽子里,虔诚叩拜着面前的佛像,嘴里念念有词。后来我跟他分吃了一袋庙里提供给游客的饼干,说是佛吃过的,人吃了就等于吃福。

张赫也是安陵人,他跟我聊了很多话。他说,他现在住在北京,那儿有看不完的新奇和读不完的书。他说这话时,眼里像塞了一大把星星。

后来我在书店里问店员:有没有一本叫《爱尔兰的风里有三叶草》的书?店员指着旅行一区的书说:建议你看看那些。可那里面没有,之后我才知道三叶草是爱尔兰的国花,我上网搜索关键词,找到了真正的书名《布鲁克林》。

在北京找不到张赫,我只找到了这本书。抱着它躺在冰冰凉凉的铁床上,一个少女远渡重洋来到布鲁克林为人生而奋斗,这样简单的故事为何让张赫记挂在心?

读完,我也没找到答案。

·二·

不再留恋小清新

初来乍到的几天里,带的钱承受不起乱花,于是无聊的时候我就反复读书消遣,饿时就去胡同口买现炒的栗子吃。后来我带来的钱也花光了,每天就靠吃栗子果腹,冷却时吃果然更甜。买的次数多了,卖炒栗子的大爷就不再较斤较两,还会附送一大把西瓜子。

书里的姑娘艾丽丝独自到美国,住在了一家爱尔兰房东的家,新鲜的生活与爱尔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叶草能有什么香味?草的味道吗?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他这句话,也不懂这本书。

北京这座大城市像个快速运转的机器一样,人人都在赶在挤在忙,好像你不努力,就犯了滔天大罪。院里的北漂早出晚归,我透过窗户看,看着看着,也成了他们。

促使我留下的原因,不是张赫,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总想起张赫说的那句话,北京有看不完的新奇和读不完的书。

京城里的冷风令我醍醐灌顶。我站在寒风料峭的街头,红着鼻子和耳朵给家人打电话。为着自己的决定如同一头牛一样执拗着。“不回来,你会后悔。”艾丽丝的母亲这样说,而我那顽固的爸爸几乎也别无二词。我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才20岁。

我才20岁,我会不甘心。但我没说完,就已哽咽。

争执到最后,爸爸深深叹了口气,那一声轻薄的叹息,透过手机听筒,直达心底,让我深深地打了一个寒战。三天后,快递员将一个大包裹送来,打开的那刻,我就蹲在地上捂住了脸,里面全是家乡特产和我平日换洗的衣物。

他们终究妥协了。

·三·

近处就没有了容处

灵魂去了远方,近处就没有了容处,出去以后是否还能回归,谁都不敢断言。

远方的风景如此迷人,近处的人生又如此安稳。中国和爱尔兰,这两个国度,却有人写出了同样的怕与爱。

离家的第四个月,我依然在吃炒栗子,还读一本书,但多了一份需要早晨去挤地铁的工作。张赫在这座城市里一直都没有出现过,有时坐地铁恍惚能看见像他背影的人,我追过去,却发现是一个抽着烟的中年人。这样做的结果是,我常常错过站。

冒着春风走回单位,脚下的每一步都像踩着云絮。那晚开始就感冒了,没钱多开一项花销,我学古人的方式,将小厨房剩余的大葱裹脖子。葱能治病。我趴在桌子上每隔一小时喝半杯水,眼泪却不知不觉浸湿袖口,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回去吧,爸妈在等你。

可还有另一个声音说,你甘心吗?

我想起初来时吃的那碗泡面,之后我又在火车站吃了一次,但都没有那次好吃。那个小超市仿佛成了我的人生驿站,因为后来的岁月里,我每个月会在安陵与北京往返一次。

漫长的车程,几乎填充着我关于北京的全部记忆。那些疲惫的脸,那些需要转站的人,那些荒芜或者茂盛的风景,都成为眼前匆匆掠过的事物,就连自己,也会成为过去。

艾丽丝在离开母亲时并没有告别,就像往常一样出门。

她回来了。

她回去了。

我妈妈这样说。可真正的家在哪儿,我已分不清。

我抱着那本书,用假睡掩饰着眼角的泪。从前我很倔强,绝不会为谁落泪,而来到陌生的城市,几乎将上半辈子的泪都用光了。

用光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以后都不会哭了。

·四·

那是关于自由的味道

有时坐在三里屯的咖啡馆里,花一个下午来发呆。听新同事侃侃而谈,思绪却飘去了久远的从前,鲁莽的女生坐火车来异地,走下车的第一步就栽了跟头,但还好,一开始摔倒了,才能有随后的站起。

后来我还读了很多书,但爱过的只有这本即使我不太懂它。

三年时间,我扎根北京。我还是会偶尔想起张赫,听家乡人说,他常年四处漂泊,乐于做一个无拘无束的人,钱没了就回去找个工作,赚够了就再启程。听他们说,他这次又在修车店里打工。

有次回家,爸爸来接我,车却意外坏在半路,叫来的拖车司机竟是张赫。

他满脸油迹,但浑身意气风发,笑起来仍然像把全宇宙的星星都塞进了眼里。他忘了我,他说,北京回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我笑笑,客气地回答,下次你到北京,可以找我。

此时此刻看着他的背影,我好像突然懂了些什么。

他说过,爱尔兰的风里有三叶草香,原来,那是关于自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