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阿战争期间,一名美国记者拍摄了一幅阿富汗少女的照片。少女的眼神似乎惊恐,又似乎坚定;似乎确信,又似乎疑惑;似乎憧憬,又似乎仇恨,霎那间,这奇异的目光震撼了全世界。
人的一生不知要面对多少眼神。孩童纯真的目光令我们心静如水,母亲包容的眼神令我们卸下伪装,情人炽热的注视令我们倍感幸福。但是,有多少眼神能够在我们的心灵留下永久的划痕?
小贩的眼神是热切的。他的手、眼、心、口甚至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达到了最默契的配合。一边吆喝,一边张罗,一边盯着往来的行人,一边利索地算帐收钱。
柜台后小姐的眼神是矜持的。既不能目中无人,也不能过分热情,必须进退有度,若即若离。因为商品的品位和商家的底气全靠她的眼神演绎。
但是,总有一些眼神,我们似懂非懂,却又令人心灵颤栗。
一个暮春的上午,我急匆匆地走在大街上。象面对所有街边行乞的人一样,我向路旁一位乞讨的老人投去不经意的一瞥,脚步没有丝毫的迟疑。
在我的意识中,他应该和街上所有其他行乞的人没什么分别。在这个世界上,有人当总统,有人当乞丐;有人是被迫沦为乞丐的,有人是选择当乞丐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是他的权利,不应该质疑;再说,从古至今,乞丐本来就是“七十二行”之一。当然,我选择不施舍,也是我的权利。
话虽如此,我还是经常给一些小小的施舍,即使明明知道他们是在欺骗。乞丐这个行当之所以生生不息,花样翻新,与时俱进,成为每一座现代化城市的固定风景之一,是有其存在的必然原因的。乞丐是靠着他人的同情心生存的,而人类当然是最富同情心的了!
沿途经过好几个乞者,我都没有停留。但是,当我瞥见那个老者的一刹那,当我的目光触碰到他的眼神的一刹那,我的心似乎被什么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相信,我当时看他的目光是冷漠的;这种冷漠对老者来说,应该已经非常熟悉了。但是,他还是利用我和他对视的一瞬间,向我伸出了一只枯瘦的手,扬起了一张哀乞的脸。我无法解释他当时的眼神,我只是注意到他满脸的汗渍,杂乱的胡须,破败的衣服;正午的阳光穿过枝桠,斑斑驳驳地洒在他的身上。
我的脚步依然没有停留,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因为他的眼神的缘故,我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他好几眼。一边看,一边走,一边思索:要不要退回去?要不要给他面前的罐子里放一点钱?周围的路人会耻笑我的轻信吗?还是算了吧,如果等会儿回来,如果他还在这里,一定给他施舍,一定!
就这样,老者被我很快撇在远远的背后了。但他的眼神,却象虫子一样啃噬了我好一会儿。那不是一般乞者的眼神,那里面看不到伪装,也看不到麻木;既不咄咄逼人,也不哗众取宠。从那里,似乎可以读出他真实的苦难,似乎可以窥见我们的父母年迈而佝偻的身影。也许他只是一位偶尔路过这座城市的过客,不慎丢失了盘缠而已;也许他是在为老伴筹一笔看病的钱;也许还有其他。
怀着这么一档子若有若无的心事,办完事后就有意无意地按着原路返回,并且早早准备了零钱,期望着能再次看到那位老人。正午的阳光依然明亮灿烂,人行道上依旧行人如织,一切似乎跟刚才没什么两样。
路边开始出现乞丐。一个,两个;男的,女的;老的,小的;一个拉二胡的盲人,带着一个小孩;一个失去双手的残疾人,露出明晃晃的断肢,用脚趾握着一支毛笔在写字,周围有一群看客;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幅潦倒的样子,低着头跪在那里。可是,唯独不见那个老者。再三地找寻刚才走过的地方,还是没有看见他。
我想,我可能再也看不到那双眼睛了。也许,已经有好心人支助了他,他已踏上了返乡的旅途吧!但是,那双哀求、无助、焦渴的眼神却总在我眼前晃动。人的一生中,总会经历一些令人悸动的时刻。也许有一天,我会在自己的脸上发现这种眼神,那时,会不会也有人向我投来不经意的一瞥,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