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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给爱情的电话

青年文摘 日期:2020-4-10

从我住进病房的那一刻起,对面床上的那对夫妻便一直小声地争吵着,女人想走,男人要留。

听护士讲,女人患的是胶质细胞瘤,脑瘤的一种,致癌率极高。

从他们断断续续的争吵中,一个农村家庭的影子渐渐在我面前清晰起来:女人46岁,有两个孩子,女儿去年刚考上大学,儿子念高一;12亩地、6头猪、1头牛,是他们全部的家当。

医院的走廊里有一部插磁卡的电话,就安在病房门外三四米远的地方,几乎每个傍晚,男人都要到走廊上给家里打电话。

男人的声音很大,虽然每次他都刻意关上病房的门,可病房里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每天,男人都在事无巨细地问儿子,牛和猪是否都喂饱了,院门插了没有,嘱咐儿子别学得太晚影响了第二天上课。最后,千篇一律地以一句“你妈的病没什么大碍,过几天我们就回去了”作为结尾。

女人住进来的第四天,医院安排了开颅手术。

麻醉前,女人突然抓住了男人的胳膊,说:“他爸,我要是下不了手术台,用被窝把我埋在房后的林子里就行。咱不办事儿,不花那个冤枉钱,你这回一定要听我的啊!”女人的声音颤抖着,泪汩汩地淌了下来。

“嗯,你就甭操那心了。”男人说。

护士推走了女人,男人和两个亲戚跟了出去。

只过了一会儿,男人便被妻哥扯了回来。20分钟后,男人又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被妻哥扯了回来。如此反复了五六次,终于,女人在大家的簇拥下被推了回来。

女人头上缠着雪白的纱布,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微微地闭着,像是睡着了。

那个傍晚,不知是忘了还是别的原因,男人没给家里打电话。

第二天上午,女人醒了,虽不能说话,却微笑着瞅着男人。男人高兴地搓着手,跑到楼下买了许多糖,送到了医生办公室,送到了护士台,还给了我和邻床的山西老太太每人一把。

女人看上去精神还不错,摘掉氧气罩的第一天,便又开始闹着回家。男人无奈,只得像哄孩子似的不停地给女人讲各种看来的、听来的新鲜事儿,打发时间。

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每天傍晚,男人又开始站到楼道的磁卡电话旁,喋喋不休地嘱咐起了儿子。还是那么大的嗓门儿,还是那些琐碎的事儿,千篇一律的内容我都能背出来了。

一天晚上,我从水房出来,男人正站在电话旁边大声唠叨着:“牛一天喂两回就行,冬天又不干活儿,饿着点儿没事儿,猪你可得给我喂好了啊,养足了膘儿,年根儿能卖个好价钱。你妈恢复得挺好,医生说再巩固几天就能出院了……”

男人自顾自地说着,一边的我看得目瞪口呆。那一刻,我惊奇地发现,电话机上根本没插磁卡!

撂了电话,男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到我脸上错愕的表情。

我指了指电话,男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往电话上面插磁卡了。

“嘘”男人的食指放在嘴边,示意我别出声。

“赵大哥,这会儿不担心你家的猪和牛了?”我一脸疑惑地瞅着男人,小声问了一句。

“牛和猪早托俺妻哥卖掉凑手术费了。”男人低低地回答,随即冲我做了个鬼脸儿,用手指了指病房的门。

我恍然大悟,原来,男人的电话不是打给家中儿子的,而是“打”给病床上的妻子的!

那一刻,我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为他,为她,为他们的爱情。

原来,尘世间还有如此让人动容的真情。没有玫瑰的浪漫和海誓山盟的矫情,他们的爱,早已被细细密密的岁月针脚缝合成一件贴身的衣服,体己、暖身,相依为命。那份细腻而隽永的恩情,在朝朝暮暮的相依相伴中,沉淀出了人世间最美的爱情旋律,平凡,质朴,入骨入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