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青年文摘 / 萨勒叔叔

萨勒叔叔

青年文摘 日期:2019-4-12

他们四个都背着包,看起来像学生,只有那个最大的不是很像她大概12岁,拖着一个有轮子的皮箱。

“赶紧走啊,要不我们会错过火车的。”那个姐姐催他们向前走。他们一边向前跑,一边到处看。

在浅黄色的灯光里,姐姐抓着她的大约3岁的小妹的手急急地向火车走去。我注意到有一个落在她们后面的妇女看起来像是护送她们的。我放慢脚步,停了下来。这是我40年来第一次搭车去摩苏尔。我查看车厢号,车厢上锈迹斑斑,上面是自漆写的235。

我右边的两个位子上坐的是姐姐和她的小妹,她们的对面是另外两个,一个5岁的女孩和一个10岁的男孩,全在靠走道的位置上。三个小一点的孩子似乎对这次旅行很感兴趣看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坐火车。他们看着窗外肮脏的站台,像小鸟一样快乐地交谈着。但姐姐不像他们那样,她像是在沉思。

这时,我记起了跟随在孩子们后面的妇女。我看向右边,见到她站在车厢门口,正在向我招手,眼睛里充满忧伤和渴望。我正想问她是不是叫我,她赶紧把手指放到唇边,示意叫我别出声。所以我悄悄地站起来,向她走过去。她大约五十来岁,瘦瘦的。我走近她时,她小心地下了火车,然后转向我,我跟她走了下去。她的眼里噙着泪,抓着我的手说:“看得出,你是个好人。”

我不知所措地笑着,等她说下一句,她小声说:“求你帮我个忙,求你……”

“什么忙?”我有点警惕地问。

“很容易。只要你在火车开到摩苏尔之后跟萨娜和那几个孩子在一起,直到他们的叔叔萨勒来接他们为止。”

“萨娜是那个姑娘吗?这事不难。”

“你能帮这个忙吗?”她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本袖珍版的《古兰经》,坚持说,“你发誓。”

我笑着说:“不必发誓,我会做到的。”

她固执地说:“不,你要发誓。”她抓过我的手,在上面吻了一下。

我发了誓。

她还不信任地问:“你不会在他们的叔叔萨勒来接他们前离去吧?”我肯定地回答:“不会的。”

她笑了,说:“看来你真是个好人,我的直觉没有错。”

停了一下,她又说:“她们的妈妈三年前去世了,生下最小的女孩汉娜就走了。他们的爸爸因为难过,或许是因为铀弹片的伤害而患了癌症,不久前也去世了。他生前是塔吉基地的工程师,那个基地在科威特战争里被毁了。他们的爸爸去世后,房东把他们赶出来,我们帮忙把他们所有的东西卖掉了,现在他们在巴格达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你认得他们的叔叔吗?”我问,“你肯定他会来吗?”

她摊开双臂,说:“为什么不呢?我给他打了三次电话,单电话费就花了我好多钱了。我费尽力气,花了三个月才找到他的电话号码。”

然后,她低下头,眼睛里又涌出泪来,无限同情地说:“你知道,现在局势很不好……有的儿童被绑架,有的死于爆炸和屠杀……所以,你一定得把他们交到他们的叔叔萨勒的手中。”

哨声响起,火车要出发了。孩子们赶紧往窗外看,但很快就失望了,窗外没什么值得看的。远处的灯光很暗淡,当我们进入黑暗中时,我们知道火车已经离开巴格达郊区了。

孩子们不再往窗外看了,他们一齐看着萨娜,小声说了什么。萨娜站起来,在行李架上拿下她的袋子,孩子们注视着她。她拿出一个杯子,打开一块小毛巾,里面是四片同样大的面包,她分给每个孩子一片面包,然后,把她的袋子放回行李架上。接着,她拿杯子往卫生间去装了一杯自来水回来,孩子们就把面包片轮流蘸到水里去才拿起来吃。

男孩子说:“我们明天就可以在萨勒叔叔家大吃一餐了。”

他旁边的女孩看着正在喝可乐的乘客说:“我们也会有百事可乐喝。”

“还有七喜汽水。”

“还有橙汁。”

我翻开随身带的杂志,那男孩转过来对我说:“我爸爸以前也爱读这本杂志,《现代科学》。”

我笑着问他:“你呢?你想读吗?”他摇了摇头,说:“太难懂了,我只是四年级学生,只会看里面的图画。”

他姐姐制止他说:“迪雅,不要去烦那位先生。”

我赶紧说:“不烦,不烦。”

萨娜站起来,抓着那小女孩的手把她带去卫生间。然后,她回来轻轻拍在打瞌睡的5岁小女孩的肩,说:“拉贾,赶快,在你睡着之前跟我去卫生间。”

接下来,轮到迪雅了。

“你也跟我来。”

“我不是小孩子,我是个男子汉。我想去的时候会去的。”

“快点。”她坚决要他去。

“你去吧。”我也对他说。

从卫生间回来,迪雅问我:“你去过摩苏尔吗?”

“40年前去过。”我笑着回答。他也笑,但他还是问:“不可能吧?40年前?”显然,他不相信一个人可以活那么长时间。

“是的。”

“你一定忘掉那里的一切了。”

“我不知道。或许那里的一切都变化了,或许有些东西还没有变,明天就会看到了。那个到车站为你们送行的妇女是谁?”

“科莎阿姨,我们的邻居。她以前是老师,她丈夫也是退休的老师。”

“她是你们的亲戚吗?”

“不是。除了萨勒叔叔,我们没有别的亲戚。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萨勒叔叔。在摩苏尔,也像在巴格达一样常常发生爆炸吗?”

我愣了一下,说:“是的,整个伊拉克都是那样。”

他的眼神空洞起来,打了一个哈欠,很快睡着了。他的哈欠好像会传染似的,我也昏昏欲睡了,在半睡半醒中,我看到萨娜查看了每个弟弟妹妹,调整了他们的睡姿,之后,她也闭上眼睛了。

早上七点,我们到了摩苏尔车站。拉贾兴奋地问:“萨勒叔叔会来接我们的。他会带妻子和女儿来吗?或是自己来?”

“我不知道。”

下了火车,我远远地站着看那些孩子。孩子们紧紧地相互拥抱,以抵御寒气。每个孩子的手上多了一张纸,我不知道萨娜什么时候把这几张纸给他们的,每张纸上面都写着“萨勒”两个字。

下车的人很快走光了,一个跛脚的清洁工开始扫地,他不耐烦地赶孩子们出去,“走吧,出去吧,没有人来接你们。”孩子们的目光黯淡下来,他们挤在一起,一句话也不说。我从大门口走到那清洁工的面前,递给他一根国外的香烟,说:“让他们再待一会儿,不会影响你吧?”他嘟哝道:“车站检查人员马上就来了。”

“我们会想办法的。”我说。

我为他点了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闭上眼,又睁开,一脸的心满意足。接着,他走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最小的孩子哭了,“萨勒叔叔什么时候才来?我很饿。”

萨娜打开袋子,拿出那片面包,三个孩子围了过来。她把那片面包分成三份分给他们。

九点钟过去了,萨娜站起来,自己去了卫生间,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她尽力掩饰着内心的痛苦。孩子们围过来,拉贾问:“萨勒叔叔会来吗?”萨娜没有回答。

十点半过去了,萨娜又一次去了卫生间,我想她是在卫生间里哭。

“我们玩吧。”迪雅喊。最小的孩子哭道:“我饿。”萨娜站起来喊道:“我们一起玩吧,我也来。”他们手拉手围成一个圈,一边跳一边唱:“我们美丽的祖国……”我看到萨娜的眼里又一次流了泪。他们跳不下去了。

她蹲在地上,掩面哭起来。他们跑过去,抱着她一起哭,他们手里写着“萨勒”两个字的纸纷纷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