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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放开了手

青年文摘 日期:2020-4-1

我爸来北京的第三天就问我,骑车去那个超市,得多长时间。

如果他问的是坐公交车几站地、地铁哪一站下车,我都有准确答案。但是现在,我只能认真想想,然后说,不知道。

生活半径决定交通工具。在一个出行半径动辄数十公里的城市里,骑自行车是一项被遗忘的技能。

我学会骑车是在小学三年级。那时候,从我家到学校,一条黄土路是必经之道,一旦有车经过,扬起的尘土就不由分说地沾到你的头发上,钻进你的领口里,让你连眼睛都睁不开。

走路去,要15分钟。坐在我爸自行车的横梁上,只要5分钟。所以,我就惦记上了那辆黑色的二八自行车。

但是,我爸坚决反对,“人还没车高呢,以后再学”。

越是家长不让做的事情,我总是越感兴趣。我爸下班以后,自行车停在巷子里,我就悄悄地推着它,跟邻居家的姐姐一起去对面中学的操场,看她给我做示范。

当时,我勉强可以扶着车把,一脚踩着脚蹬,一脚离地,靠着惯性歪歪扭扭地往前滑。等单脚离地的时间越来越长,自行车走的直线距离越来越长,我开始试着跨过链盒去够右脚蹬。

但是,两脚离地总让人缺乏安全感。更不用说,在这个过程中,车把还常常摆得毫无章法。我只能听天由命,一个劲儿想着“要倒了要倒了”,却停不下来,直到真的摔倒在地。回家的时候,青一块紫一块,蹭破了皮流点血也是有的,不过三四天工夫,我爸就态度大变。

他跟我一起去操场的时候,说得轻描淡写,“我去散步”。

那天下午,每当我踩在两个脚蹬子上,以为下一刻就要摔倒的时候,总有一个力量从后面帮我拨正车子,让我继续往前骑。然后,我听我爸说“往前看往前看”,冲着正前方的那棵杨树,先半圈后整圈,半弓着腰渐渐地手脚协调一致了。

不记得如此这般多少次,就在那天傍晚,等我骑到操场跑道的那一端,下车回头,路的中央,我爸正双臂环胸,远远地望着我。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开了手,但我就这样学会了骑车。

中考结束的时候,我有了第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飞鸽牌,紫色的二六斜梁自行车。接下来的三年,我每天都是骑着它在家和学校之间往返。我高中的学校紧邻大街,每天放学铃声一响,校门敞开,街上就挤满了飙车的学生,男生们脚下生风,于人流的缝隙中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

在离开这个小县城之前,我觉得,骑车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当我考上大学,见到不会骑车的室友,才发现,原来骑车竟然还是一件让你产生优越感的事情。

她来自山城重庆,那里除了上坡就是下坡,骑车比走路还辛苦。但是,在偌大的校园里,要频繁出入教学楼、食堂、活动中心之类的地方,自行车的优势显而易见。

于是,她开始学习骑车。一开始,我们五个室友轮番陪她,找个人少的地方,给她示范,教她保持平衡,不过,没有人有足够的手劲儿扶住车后座,不让她摔倒。后来,教练换成了系里的男生,力气倒是有了,可没人能掌握好放手的时间。

有的人不好意思让一个美女摔得四仰八叉,她骑多远,他们就抓着后座跑多远;有的却以己度人,觉得这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所以只是虚扶着,她上车没多远就会人车分离,或者直接摔倒在地。

我的室友很快就放弃了,直到大学毕业,她仍然是系里唯一不会骑自行车的人。

一晃经年,在这个城市,我也不再用骑自行车的时间来判断距离远近。但是,那天站在跑道上的父亲,我永远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