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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经过我的窗前,请听我吹口哨

青年文摘 日期:2021-2-5

整个军区大院的人都知道罗臣爱着倪素心,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整个军区大院的人都知道我暗恋着罗臣,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还是青春年少的时光,我喜欢穿哥哥有些肥大的绿军装,腰拴黄皮带在院子里横冲直撞地抓土匪,大人们都说铁家三丫头疯疯癫癫,没大没小,要找个厉害的丈夫才能管得住。我把军帽一抬说,我就找罗臣管我,要他做我丈夫。

罗臣是不和我们玩的,他穿最干净的白衬衣在家弹钢琴。我在楼下大呼小叫的时候,他已经考过钢琴八级;我在和别人争着做警察时,他的国画已经得了奖;我在日记本上咬牙切齿地想作文时,他参加奥数比赛了。只有一样,他没有我厉害我会吹口哨,各种歌我抿嘴就能吹出来,罗臣经过我家楼下时,我就趴在窗台上朝他吹口哨,声嘶力竭的,可他从来没有抬头看过我一眼。

倪素心是军区司令的孙女,她的头发总是柔柔地披着,眼睛大大,嘴唇小小,笑起来嘴角还会有酒窝。我有时故意从她身边经过,重重地撞她一下,她的眼里马上就可以蓄起眼泪。我会把蚱蜢丢到她脖子里,会在楼的转角藏起来吓她,看她惊慌失措我就开心谁叫罗臣只和她玩。罗臣若来找我,肯定是为了素心,他说你再欺负素心,我告你爸去。我把头一昂,我说告状婆,你告去你告去!

懵懂地明白,罗臣和倪素心之间我是介入不了了。他们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做作业,练琴学画,同时拿奖状,同时考上大学。而我,呼哧呼哧长的除了个子,其他的一样没变。罗臣和倪素心军校毕业后又回来了,做了军官。我的视力不好,没穿上军装,吹着口哨在本地三流大学里做助教。

在学校的教师单身楼住着。我妈会很三八地向我报告罗臣的消息,是少尉了,要和素心结婚了。我蔫答答地回答,关我屁事呀,心里却酸楚得差点落泪。大半夜里,我坐在窗台吹口哨,一首又一首,楼下有人喊,几点了。我吼,关你屁事呀!

有学生在路上向我搭讪,我说你们班主任是谁,我会找他了解了解你的情况再说。对方就一溜烟没影了。我扯扯自己的短发,觉出了沧桑。

罗臣的婚礼来了很多人,他穿着西装意气风发地在楼下接倪素心。可是倪素心不见了,留下书信说不想结婚了。那是罗臣最灰暗的一天,他脸色瞬间铁青下来,像要下雨的天。我在心里偷笑,挤到罗臣身边“悲壮”地说,如果你差个新娘,我愿意顶替一下。

罗臣死死盯住我,说好。我想我经历了人生最戏剧的一幕,前一天还是哀怨的失恋者,今天就欢天喜地要做新娘了。

我妈知道我的心思,她说,老三呀,丈夫是你自己选的,命好命坏听天由命吧。当然婚礼不是那天,我妈还是为我准备了一个星期,让我嫁了过去。我心里明白,罗臣是不喜欢我的,但我想是倪素心不要他的,他终归会死心;再说他已经是我丈夫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想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失而复得,我对自己的坚定非常的满意。不愧是军人子弟,勇敢,执著。新婚之夜,罗臣喝得酩酊大醉,他喊着素心的名字,和衣睡在红绸缎的被上。我没有一点难过,我觉得,倪素心是过去时了。

爱有时候就是愚弄吧,让人明知是错,却宁愿一错再错。在我满心欢喜地做着新嫁娘时,三个月后,倪素心却回来了。

同住在军区大院的家属区,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况罗臣和倪素心还在一起工作。我妈说,老三,你可要管住罗臣,就算他还喜欢素心,但也不要让别人看你的笑话。我说,知道了知道了,不是说要找个丈夫管我吗,怎么现在要我管?罗臣待我很好,他和倪素心已经结束了。

是在阳台浇花时看见罗臣和倪素心拉拉扯扯的,他们在争吵什么。我退了几步,进屋,慌乱不已。我知道我最害怕的就是这样的事情,罗臣和倪素心的余情未了。那一日,罗臣又喝得大醉,他蜷缩在沙发上隐隐地哭,他说,我错了。

我打来水给他擦脸,罗臣清醒的时候绝不会和我亲近,他的面上总是沉稳的,拒人千里的。他真好看,眉宇间都是阳刚之气,因为弹钢琴所以又有知性的味道。这样一个完美的优秀的男人,我能管得住吗?

或者,不是管与不管的问题,是爱与不爱的问题。

倪素心在院子里碰见我,会低头远远地绕开,像小时候那样。其实心虚的不应该是她,是我。我拦住素心,我说我们谈谈。

对倪素心,我的敌意很浓。而她,却低眉顺眼。我说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逃婚,现在罗臣是我丈夫了,你别来骚扰他。我手叉着腰,像斗鸡一样。倪素心看着我,她说,他根本不爱你的,所有的人都知道,你不知道吗?

我颓然,这一次交锋,我战败。

去买了香云纱做裙子,我是决定要淑女了,把黄色的头发染回了黑,买了几双高跟鞋。我妈在院子里看见我,眼圈一下就红了,她说,三儿呀,你受苦了。

我呵呵地笑,没呢,妈,我幸福得很。

我给罗臣做饭洗衣,跪在地上抹地,搭着板凳去换储藏室的灯,爬到床底下捉蟑螂。罗臣吃饭的时候会说,这菜很好吃,谢谢。罗臣接过我递的衣服时也说谢谢。客气的生疏。我就笑,我说好酷的老公呀,好绅士的老公呀。

晚上,我会拖着他的手去散步,有时候碰见倪素心,罗臣的身体明显僵硬了起来。我就开始吹口哨或者讲笑话。气氛会缓和一些。

罗臣有时候会弹钢琴给我听,好几次,我朝窗外看,都见着倪素心在院子里。7月的一天,学生们送我大束的玫瑰,他们涌到我办公室说,铁老师,生日快乐。我恍然,原来今天是我生日呀,我都忘记了。

我急着回家,想和罗臣过一个浪漫温馨的生日。我想好了,要他请我去吃西餐。相处这么久,还从来没有浪漫过。捧着花经过街口的咖啡店时,落地玻璃里我分明看见罗臣和倪素心在一起,倪素心在哭,罗臣握住她的手,很亲密。

我把脸埋在玫瑰里,轻轻地笑,我对自己说,没事没事,大白天的还有幻觉,笨呀。那个晚上,罗臣没有回来,我一个人跑到西餐厅点了份牛排,学着别人的样切着吃。

回去的时候,我的肚子疼得受不了了,我妈送我到医院,说是阑尾炎。一个小手术罢了。一醒来我就笑,我说妈这下我可轻了几两了。

我妈的眼泪哗哗地落,我的傻孩子呀,别人难过都哭,你怎么偏笑?

我说,妈,我不难过,真的。我只是想罗臣了。

出院回家的时候,罗臣坚持要背我上楼。他说,原来你这样重呀。我便哭了,第一次贴着他的后背,我的委屈来势汹汹。我想起年少的自己是怎样绝望地仰望着他,我想起现在的自己是怎样卑微地爱恋着他。

他说,你怎么一点都不安分呀,一个人吃什么西餐还得阑尾炎。他说,你小时候就爱折腾,跟土匪似的还偏要做警察。他说,你知道你每天在院子里吵,我弹琴不得安生,还有,你一个女孩却爱吹口哨,吊儿郎当的。

我说,罗臣,我爱你。那是第一次说我爱你,却是放在心里。我知道,有些话一出口,便是负担,还不如守口如瓶,留一份自尊给自己。也是,怕一说,就错。

秋天的时候,我和罗臣协议离婚。原因是我有了外遇。我“爱”上了一个很帅的男孩,执意要离。

罗臣不解地问,当初你非要嫁给我,现在又非要离开我,是为什么?

我笑,我说,闹着玩的,想看看和你结婚好不好玩,其实也不过如此。我的心里已泪流成河,我想说,罗臣,那是因为我爱你,爱你呀,想嫁给你是因为我爱你,现在离开你也是因为爱你,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不要让你不幸福不快乐。我知道,你娶我是因为和倪素心赌气,你爱着倪素心,就像我爱你一样。

我妈说,我这老三就是任性,从小就是想干啥干啥,不过,离开也是件好事。我靠在我妈怀里。我知道,她都懂的。

第二年春节,我考了另一个城市的研究生,听说罗臣还是没有和倪素心一起,他被调到西藏,而倪素心也离职,出国了。傍晚的时候,我会坐在窗台吹口哨,总感觉有个男孩会经过,他穿白色的衬衣,抬起头来朝我笑,我拼命地吹呀吹呀,天就黑了。

我知道,倪素心是因为怀不了孩子才逃婚,她拿着婚检报告在楼顶哭时,我说,你难道要让罗臣断子绝孙吗?你要让罗家断子绝孙吗?

爱恨已过去,我学会了在难过的时候流眼泪,开心的时候龇牙咧嘴地笑,最本色的心情,不想再受累。只是,再也不纯粹,一切已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