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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厌和害怕

读者文摘 日期:2020-11-26

树上的毛毛虫,水里的蚂蟥,是我讨厌和害怕的东西。

我怕狼,怕鬼,怕小偷。但都只是怕,不讨厌。

也有讨厌而不怕的,如放屁虫,蚰蜒,老鼠。

和让人討厌相比,让人怕的,也许还有可取之处。狼聪明,鬼幽默,狐狸机智,小偷说不定能成为侠盗,最不济也能在戏剧里当个插科打诨的角色。

怕是攸关利害的情绪,讨厌不然。讨厌一样东西,是因为它背离了我们做人的基本准则:人不能在任何意义上被役使。

有些人甘于被奴役。奴役的好处明摆着:它使人有所从属,有所依傍。因为从属便不孤立,就有了名分。而名分可以随时向人炫耀,同时又是地位的标志。被奴役所赐,有物质的,也有非物质的。任何一种,皆可自炫。

有些鬼是甘于做鬼,还有一些,急于轮回想重新做人。做鬼,当然无复从前的人。轮回了的,做了人,也不是从前的人。因为要灌迷魂汤,过奈何桥,去旧布新,不记得前世,经验和世故都忘掉,知识和技能也抹干净。甚至忘掉了自己曾经做鬼,苦候了多少年月才回到人世。

我喜欢水里的植物,喜欢水里的果实,菱角,鸡头米,莲子。喜欢所有水里的花,包括小小的浮萍,和一些没有姿色、花朵极小的花。

水生植物繁盛之处,近岸,水浅,容易搅起污泥,多有蚂蟥。

乌桕树如果单独一株,比枫树耐看。叶子颜色多变,不是单纯的一个红。枝干古朴,很会弯曲。乌桕的种子,坚果之外一层白蜡。劈开竹筷一头,夹一粒白蜡籽,拇指食指上下一摁,蜡籽急射而出,打得脸很疼,天然一枝豆豆枪。

可是,乌桕树上若有毛虫,就是最恐怖的那一种,颜色极鲜艳,形态极吓人,蜇人最疼。我的手臂上被蜇过,那一道红肿,几天不能消下去。

因此之故,看见乌桕,不管多喜欢,还是先站在一边,端详半天。叶子密,毛虫多趴在叶背,不易被发现,大多数时候,你无法确定这树是否干净。

我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会不会被奴役,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已在奴役之中。对于被奴役,我不害怕,只是厌恶。

信仰起源于情感,与需求相关。一旦成为信仰,便不承认与情感的关系,更不会说,就是一种情感。为了纯粹,甚至排斥情感。

因为厌恶,疏远是自然的。他们至少不能以恩赐换取人的甘愿被奴役,哪怕只是在一个微小念头上的奴役。在主观上,至少,我总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