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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流水一孤僧

读者文摘 日期:2021-2-9

鲁迅先生这样描述他称之为“古怪”的朋友苏曼殊:“有了钱就喝酒用光,没有钱就到寺里老老实实过活。这期间有了钱,又跑出去把钱花光。”

在先生看来,这位身披袈裟的僧人,更像个浪荡公子。每每手头宽裕,他便呼朋引伴吃饭。一旦“客少,不欢也”,便托人辗转相邀,“宴毕即散,不通姓名,亦不言谢”。

即使生病住院,这位浪荡公子挥霍照旧,以至于把随身衣物都典当一空,不得不“赤条条”地裹在被褥里,等待朋友来接济出院。

上世纪初,20岁的苏曼殊赌气之下剃度出家。谁料,没过几天便在寺庙墙角烧起了乳鸽,不久干脆偷去师傅的钱财,逃之夭夭。

在此后十多年的生涯中,这位和李叔同齐名的民国和尚,三度出家又三度还俗。

对他而言,佛国只是人生小憩的绿洲,和妓院、酒楼没什么区别。由于身为私生子,从小缺乏亲情,他甚至“乞求在与不幸的妓女们交往中领略一点生活的温馨”。

正因为如此,苏曼殊被后人冠以“风流和尚”“沉沦菩提”等称号。而那些灯红酒绿之下的艳遇秘闻,也便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翻开一本《苏曼殊全传》,“樱山村恋情”“爪哇岛幽情”“又一个女人春心萌动”等章节、词句赫然在列,与此类似的风月话题几乎占了全书四分之一还多。

及至1949年后,苏曼殊的作品因充满“名士沉沦、美人堕落”的格调,被指责为近代颓废言情小说的领头羊。

其实,少有人关注他“多情”面具下的革命热情,甚至包括亲朋好友。一次刘半农兴致盎然地与其谈论西洋诗歌,却迟迟不见苏曼殊开口,只是不停地抽雪茄烟。末了,他忽然高声说:“半农!这个时候了,你还讲什么诗,求什么学问?!”

时值“二次革命”失败之际,向往共和的苏曼殊郁闷地在花酒中消磨时光。而在此前,这位身体孱弱的书生,竟曾计划暗杀保皇派人士康有为。

随着时局更加黯淡,苏曼殊愈发癫狂。明知自己肠胃不好,他却不顾死活地山吃海喝。一次在小食店吃糖果,朋友问明天能否过来坐坐。虽然向来好客,但此时他却一口回绝:“不行,吃多了,明日须病,后日亦病,三日后当再来打扰。”

“契阔生死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已似冰。”在赠予陈独秀的诗中,苏曼殊无比感伤地自喻道。

也只有陈独秀这位知己,才一眼看出老友“装疯卖傻”的无奈。直至晚年,陈独秀仍一再对人说,“像曼殊这样清白的人不可多得”,因为“眼见举世混浊,厌世的心肠很热烈,但又找不到其他出路”。

“当曼殊做傻子的人,他们还在上曼殊的大当呢!”陈独秀一语道破。

北大文学史研究者陈平原也十分欣赏苏曼殊。在他看来,苏曼殊出于脱苦脱俗的需要,强迫自己信仰佛教,潜意识里却始终浮躁不安。

一生不肯俯就的苏曼殊,终究抵不过命运的安排。1918年,当新文化运动来临前夜,他留下“一切有情,都无挂碍”八个字后病逝于上海。

除了几只粗陋的箱子和一些胭脂香囊,这位著名的画家、诗人竟然一无所有。直至去世6年后,朋友才凑足丧葬费,将他安葬于西湖南岸的孤山脚下。与之遥遥相望的,是南齐名妓苏小小的义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