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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过的落日

读者文摘 日期:2023-5-29

不经意间,望着天际那一轮正在下坠的落日,忽然心头一阵激动,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遥远,很亲切,好像在潜意识中已经驻留了好久,感受着一种靠近归宿的温暖,就像一个疲惫的行人,终于在朦胧的暮色中看到远处可以落脚的村落。

记忆中确实有过那样一刻,扶着把铁锹,痴痴地望着遥远的那轮落日,安谧的田野就像一个终于慵懒地躺下的妇人,带着一缕女性柔柔的鼻息,给你留出一块宁静的空间,给你一棵渴望做伴的孤寂小树,大地是一片温和得无法表达的金黄。一只不安分的鸟雀盘旋在空中,叫着“归去,归去”,催人回归应该拥有的那处蜗居。而那里,炊烟早已袅袅飘起,“吱呀”的木板正在等待着接纳一个已付出辛劳的归者,一盆清冽的凉水,小桌上一海碗汤面,一盘有浓浓醋味的洋芋丝,还有一夜不再受约束的五彩的梦。

有位伟人说:勤劳的生命带来愉快的死亡。这话未免多了几分说教。人生的历程,不如多几分随意,就像大街上许多漫不经心的行人,无需相识,不必牵挂,因为明天的你我不再相逢,即使依然在同一片土地上。

那回出差归来,盘算着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踏上故土那个小站,邻座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唱起了一支熟悉的歌谣:“……赤足走在窄窄的田埂上,听着脚步噼啪响……”童稚的心地质朴、坦诚。车窗外又是那一轮亲切的落日。童年的落日,跟晚年的落日,应该是同一个太阳。那一刻的落日久久地伴随着,许久许久,伴着长途行驶的列车久久不肯离去。一种迷离的柔情,一种神秘的饥渴,一种久远的感动,更有一种回归的安谧,充盈在疲惫的心头。落日实在并不比东升的旭日和朝霞低下,尽管人们习惯于对朝阳赞美。

年轻人爱说:我拥有未来。人一过中年就会表现出一种深沉:我珍视现在。

诗人兴之所至,不由得长歌:啊,故土,我的母亲。哦,生活,如我亮丽的青春!

哲人则平静地告诉世人:大地容纳万物,并不因你而感动。生命贯穿整个宇宙,有着太多的内容。

孰是孰非,只存在于你的判断、你的感动、你的视觉所触的感应。几年前,在西双版纳的一个傍晚,一车游人已经疲惫地靠向座椅,连导游也恹恹地不再放出百灵鸟一般动听的声音。落日就在凤尾竹编织的绿色的网隙间展开一幅迷离的图景,若隐若现,似有似无,正如朦胧之中的月牙,还如闪闪烁烁的星辰,那是一种实在不能暴露太多的意境。而一种幸福淌向心底,这份得天独厚的大自然的赐予,这种灵犀相通的感应,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只属于一个人的专利,因为同行者沉溺于旅途的困顿,不再生出这种雅兴。

大自然实在没有偏袒什么,月色并没有只投向菩提树下幸福的恋人,阳光并非因伟大和光明而升起。好恶美丑,只存在于人们的心灵,那种欲望的感应。

落日没有太多的记忆,落日下的世界却已走过了千年万年。

两千多年前的屈原,在找到最后的归宿地汨罗江之前,在感慨“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的同时,无疑也经历过太多的日出日落,也承受过落日的沐浴。他在《天问》中感喟“自明及晦,所行几里”,日出日落也给他的心灵留下了深长的震动。

当乔尔丹诺·布鲁诺被捆上百花广场那高高的十字架,木柴在他的足下熊熊燃烧起来时,殉道者吐出的最后一句话是:“火焰并不能把我征服,未来的世纪会了解我,知道我的价值!”而当他最后一次在阴暗的牢房里看到落日的余晖时,一定在心里想着:今天的落日就是明天的旭日。

落日的故事太多,没有人能记得住每一个发生在落日下的故事。

可是每个活着的人都将面临落日,即便千百年后,落日依旧。后人无法记得太多的前人,哪怕最亲爱的长者,可是每一个后人都将经历落日,都会想到曾有过的落日最美、最热烈的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