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地下工作者，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开始，直到新中国成立，一直潜伏在敌营中，收集传递的情报无数。
他出身富裕家庭，因为中学的先生是共产党人，接受了革命教育，确立了此生理想。他也曾要求去艰苦的地方与劳苦大众并肩战斗，也曾要求上子弹纷飞的战场拼命，但上级觉得他是潜伏的不二人才。为什么？因为他仪容俊逸，举止优雅，懂英文，善跳舞。谁也不会怀疑他是共产党。
解放后他成了功臣，经常给戴着红领巾的孩子们讲“战斗在敌人心脏”的故事。怎么在情报处长眼皮底下偷到保险柜钥匙，怎样把情报传给小巷拐角卖香烟的老头，一个个故事惊心动魄，所有的危机都在我方人员的机智勇敢中化险为夷。
“文革”中他被诬陷为叛徒特务，怎么说得清呢，单线联系，他的上线打倒了，下线牺牲了。
国家与个人的浩劫过去后，重提那段岁月，是在一些历史研究会上。他的心情不像当初那样豪迈，相反多了几分歉疚和自责。他讲到在某个回合的较量中牺牲了两名联络员，包括他的下线，而本来，自己只要再果断些，事情的结果也许不一样。某次接头舞会，因为系错了领带，招致怀疑，要不是情报处长保自己过关，那次就死定了。
现在他已经90多岁了，接受一个口述实录的访谈。
讲到他曾经潜伏的情报部门，有个女机要员，舞姿一流，英语一流，她爱上了他，他也非常心动。眼看要影响工作，他向组织汇报，组织设法将他换岗。没想到的是，到新的岗位不久，他又见到女机要员。他不寒而栗，是不是自己的身份被她察觉了？
他毅然决然地斩断了与她的感情，她伤心而去。他说，其实到现在还忘不了她。
讲到潜伏中多年的“上司”情报处长，讲到他对自己多年的“信任”和“栽培”，讲到前些年听到他去世的消息，他心里很难过。
这，差不多是他最后一次讲述了吧。第一次他还年轻，沉浸于成绩和光荣；第二次人到中年，多了反思与回顾；而晚年的最后一次回忆，他回到了最纯粹的凡人的角色，信仰和冲突都已淡化，岁月沉淀下来的，是刻骨铭心的爱情与感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