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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文摘 日期:2021-10-24

有一条鱼跟青春有关,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极爱吃鱼,不挑剔地吃,近乎无品味无原则。实不相瞒,这癖好影响我对两件事的看法,一是决定死后海葬,绝不留半撮骨灰给后代,以报答鱼类养育之恩;二是,我很想建议水族馆在入口处发放筷子、小刀及一碟芥末,做什么?当你看到新鲜肥美的鱼群在眼前游来游去,除了想到生鱼片还能想到什么?这种念头很可耻,我忏悔,但我改不掉。

那条鱼出现在我少女时期某个夏日的黄昏,当时我正参加中学童子军课程野炊。五六人一组,男女都有,开菜单、携带炊具、分配工作。我们在操场边埋锅做饭,炊烟四起,语声喧哗,在嬉笑、追逐中,女生呵斥男生:“讨厌!还不去提水!”男生顶嘴:“管我,你是我阿母吗?”四周起哄:“是牵手啦!”于是出现女生持铲追打一干男生的“中学生两性关系”经典画面。麻雀在电线上喳喳叫,晚蝉来早了,随风鸣唱。这一刻多么美好,美得无忧无虑,连郁郁寡欢的我也暗暗陶醉了。

学校为了让学生尽兴,设了比赛,几位老师依次到各组观看炊煮成果,再评分决胜负。大部分老师都客气地浅尝菜肴,加以赞赏、鼓舞,提振士气。我们这组,有个善厨的女同学煎了一条肥硕的吴郭鱼在二十多年前窮乡下的学生活动中出现这道菜,等同于今日的一砂锅鱼翅。鱼煎得完好,赤黄酥脆,泛着薄薄的油光,在晚风中、蝉鸣里,这一尾仿若披着龙袍的鱼酣眠着,等着犒赏我们这群善良、纯洁,却清寒的孩子。

老师们赞赏过这条鱼,在评分单上偷偷写下数字后走了,只有一位男老师踅回来。这位男老师约四十岁,单身,赁居在外,体形稍胖,走路慢慢的,说话慢慢的,微笑淡淡的,然而出乎意料,他吃鱼的速度很快。

他吃掉单面三分之二的鱼肉。我看到盘中吴郭鱼露出鱼刺,听到梦碎的声音。抬头,看见他的背影,长裤口袋中插着一双筷子,正慢悠悠地朝校门走去。

我这个外表温和,内心却暴烈、非爱即恨的中学女生,瞪着他的背影暗骂:“你何不带着筷子去跳海,吃个够!”我的良心立刻谴责自己不应如此无礼,遂隐入树林间遮掩眼角的泪光。

操场上响起那首熟悉的歌:“夜风轻悄悄地吹过原野,营火在暮色中跳跃,你和我手拉手婆娑起舞,跳一跳转个圈真快乐。”夜色果真降临,紧紧拥抱着无望的少女,苦闷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