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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做俗人

读者文摘 日期:2023-5-25

小时我曾读到过徐志摩的一句话,“天才是一份压得死人的负担。”一直不懂,以为是这位大才子的矫情谁不希望自己是天才呢,那多出众啊!

张爱玲仙逝,媒体爆出其晚年的苍凉凄楚:她年老时,身边没有任何亲人。她拒绝与人接触。她死后一周,邻居闻到了异味,打电话报警后才发现她已经离世。她从一个汽车旅馆搬到另一个汽车旅馆,除去一张行军床,几乎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地纸袋子。

她身后,尊重和崇拜她的朋友不无心疼地写文章为她遮掩,说,这是她大彻大悟,超拔于俗人。我看不是,这结局,全出于她的无奈。张爱玲的文集中有如此表白:“我是个古怪的女孩儿,从小被自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之外别无生存目标。然而,当童年的狂想逐渐退色的时候,我发现我除了天才的梦外一无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乖僻的缺点……我发觉我不会削苹果,不会补袜子,怕上理发店,怕见客,怕给裁缝试衣服。在一个房间里住了两年,问我电铃在哪里我还茫然。我天天乘黄包车上医院去打针,接连3个月,仍然不认识路。总而言之,在现实的社会里我等于一个废物。”因此不难想象,张爱玲在其美国丈夫赖雅去世后,在美国的独自生活,该是一个什么情形?

她没能享受到任一俗人都能享受的世俗生活中的真正乐趣,那种平庸却合乎人性的生活:柴米衣食、舔犊抚雏。她是华丽耀眼的天才,生活却有着如此悲惨的缺憾,对于芸芸众生而言,她恐怕是一个被放逐者。徐志摩的话,用在张爱玲身上,真是句大实话。

因此我才懂得了,俗普通和平庸也是上帝给人的一份福气,它不低贱,更不卑微。身为俗人的我们,可不能践踏了这份福气。

可惜我实在悟得晚了些,因此,很久都活得不太好。比如,上小学时我就很“上进”,总考头名,一旦有人夺了我的头名,我就开始自怨自艾,对那压过我的人生出愤怒和忌妒甚至是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激愤一天不再考头名,我便一天不得安宁。

我的功名心起得之早、之厚,还有一证:小学时,每次在考卷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我左看右看,总觉得这个名字真不一般你想啊,我都把“戊戌戍”默写对了,四则运算还全对,总该有些名堂吧!这么一“觉得”,问题就来了。我得花很多精力去小心地维护住我已有的“出息”,还要花更多心思去费力地博得更多的“名堂”,从而塑造一个出众的光辉形象,最好能被视为天才我俗,又不承认自己的俗,还不甘于俗。整个儿童时代我好像就没活得舒展过。

稍大一点儿,不会为没考头名而难过了,但我还是被“不俗”之欲望所苦,只是彼欲望换了个形式出现。读初中时我曾折腾过几年声乐和乐器。一是功课松,更重要的是,我认为这些是早日出人头地的便捷途径。我学声乐,起源于一次学校请来朱晓琳就是唱《妈妈的吻》而出名的歌星作讲座,她是春风满面地独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闪光灯不停“啪啪”闪烁,所有人都簇拥着她时,在我的眼里,朱晓琳就像一块超大的钻石,我被她的光芒灼晕了,我热切盼望着成为又一个朱晓琳,一瞬间我就决定也去学声乐。十几岁的我,就在这种心理状态下,横冲直撞地去学声乐,不成后,不甘心;又迅速转战乐器,还学了好几种,均无果而终。

一天又一天地,我长大了。读书、升学、恋爱;受挫、迷惑、释然、成绩……渐渐地,我笃定地意识到,人生百相,终究是柴米衣食,扶老携幼,为其至乐;人生百味,终究是平淡和平凡,为其至味。此外无他耳!我的“上进”,说穿了不过是个“欲”字罢了。当然“欲”也不错,只是,“欲”过了头,人挣扎在自己的欲望中,这欲就成了压人的负担,这成了佛教说的“迷”,“执著”,就不好了。

一个人能找到内心的平衡,能认识到自己的局限和缺陷,并心平气和地承认和接受自己,接受别人眼中的自己,真不是容易的事,偶尔我还会迷失……尽管如此,我还是对人生有了怡然自乐、不以居下为耻、不以慕上为荣的态度。在此过程中,我觉得我的眼光渐渐清晰起来,脚也踩在了大地上。是俗人就要甘于俗,这种感觉令我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