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读者文摘 / 美与色且不同

美与色且不同

读者文摘 日期:2019-10-15

柳宗元的“美不自美,因人而彰”,与罗丹的“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大概表述的是同一个意思。

见美心扉萌动,人之常情。凡所见色,皆为见心,心不自心,因色故有,宗教徒、理学家、卫道士则竭力遏制此般自然状态,将美与色等同,风华绝代,以为祸水。色即是心,心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蒋介石年轻时好色,遇美女心旌摇荡,某日日记道:“见艳心动,记大过一次。”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见色知心,知心依色,一次在李济深家中,徐悲鸿对章伯钧说:“伯钧,我送你一匹马吧。”章伯钧说:“我不要你的马,我要你的女人。”徐摇头道:“那些画,是不能送的。”秀色欲餐者,过不在色,在欲餐者。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贾平凹窗前,栽不活南方的梅花,栽的是北方的垂柳,“院再小也要栽柳,柳必垂。晓起推窗,如见仙人曳裙侍立;月升中天,又似仙人临镜梳发。蓬屋常伴仙人,不以门前未留小车辙印而憾。能明灭萤火,能观风行。三月生绒花,数朵过墙头,好静收过路女儿争捉之笑”。树影参差,别趣偶得,便能潜消世虑;鸟栖高枝,附会新说,怎可割断尘缘。

东风袅袅,香雾霏霏,天地以生气成之,画以笔墨取之,陈传席说:“中国的山水画是儒道思想的载体……”“山的稳重、水的流动,山的高、水的长,当中都有哲学意味。因此山水画不讲究色彩,而以水墨为上品。”色黯而墨显,形似而韵生,在清不在浓,在逸不在流,此审美不限于国画。丹青似诗,诗句无言,曲高每生和寡,精英的梅花,不是大众的梅花,反之亦然。无论精英,抑或大众,还是宗教,涂脂抹粉厚几许,艺术本就真性情,稍有虚假,不再和谐。“你说你喜欢雨,但在下雨时你却打着伞;你说你喜欢太阳,但在阳光明媚时你却躲在了树阴;你说你喜欢风,但在刮风时你却关上了窗”,这便是伪性情了。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虽有妙音,若无妙指,终不能发。莺藏柳暗无人语,惟有墙花满树红,乱花深处曾相见,一时想不起,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周作人试图与君说:“歌人用数单字以成诗,正犹画师之写意,淡淡数笔,令见者自然领会其所欲言之情景,其力全在于暗示,倘白描着色,或繁辞缛彩,反失之矣。盖其艺术之目的,但在激起人之深思,而非以餍饫之也。故读佳妙之短诗,如闻晨钟一击,幽玄之余韵,缕缕永续,如绕梁而不去。”王顾左右而言他,是周作人的高明,也是旁观者的糊涂,飙谷投响,过而不留,月池浸色,空而不着,看来这真是个不大能讲明白的道理,也只好靠字意隐跃行间的意会了。

带雨有时种竹,关门无事锄花,拈笔闲删旧句,汲泉几试新茶。日永多闲,美之生焉,一件古董落在乞丐手里,哪有美可言。闲在身与闲在心毕竟不同,《传习录》载王阳明故事:“先生游南镇,一友人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关?’先生回答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闲在心者,美即是美,闲在身者,美即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