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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四帖

读者文摘 日期:2020-4-20

1

我对一位文友说:我羡慕那些一天能够写出一篇作品的人。

文友却说:我羡慕那些一年只写出四五篇作品的人。

心里不由地有些吃惊,自己羡慕的是快,文友羡慕的是慢。那种快其实常常是一种过分的追求,因而可能会抵消所得的快乐;那种慢实在是一种享受快乐的过程,而没有执著偏执于结果。

一位作家说:“美好的东西大家都喜欢,最好的喜欢还是那些不常见的。”

而今,快常见,而慢不常见,那么,快不应是最好的喜欢,慢才应是最好的喜欢。如同牡丹花开,慢慢地积蓄了一年,终于铺就一地锦绣,无数人为之奔涌,或洛阳,或菏泽,全是快乐的赏花人,全是赏花时的快乐。

2

我听到了一句很意外的话:“交通工具迅猛发展反而失去了旅行的意义。”

难道现代人的旅行不是旅行吗?

那是坐着、躺着、晃着的旅行,而不是用双脚、用双眸、有灵犀的旅行,“所有的命运都写在机票上,精准无误,像工厂的流水线,没有意外,也没有奇遇”。

我明白了。

原来,与其说我们在旅行,不如说是交通工具带着我们走马观花。

现代人的旅行是物质主义生活的一个缩影。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贪痴物质,贪痴速度和机器控制下的便捷快乐,不再相信童话、意外和奇遇?为什么物质越丰富多彩、繁盛似海,我们的人生越走向单调同质?再也出现不了李白、徐霞客的浮生人间,是不是很荒诞悲哀,如同我们虽然热爱旅行却不再对他们抱有认同和向往?

忽然想起那个孤身徒步行走了大半个中国的余纯顺,他在大好山河间寻觅和享受到的是不是就是物质之外的梦想、童话、意外和奇遇?他是好汉,更是硬汉,在靡靡绵软的都市空气里,他曾经呼出了一口坚硬倔强的胸气。

当代艺术家艾未未曾经带着1001个中国人到德国创作了一个名叫《童话》的行为艺术作品,作者也许就是要让这些人在物质喧嚣的时空里体验一种非凡的梦幻经历,以此唤醒人们对“意外”的自觉意识。

取了“童话”这样的名字,真是好得不能再好。

生命是个意外,出生是整部童话的开始。旅行也是童话的一部分,相信童话和意外的人才能够更好地游山玩水、乐山乐水,才能够用双脚、用双眸、有灵犀的旅行,踏上旅途便是让自己成为童话里的主人公。

3

而物质主义的生活里没有奇遇,物质主义的人生里更没有童话。

买股票赚了点钱,收藏了一件琉璃宝贝,到手了一笔可观的奖金……这些,都可以让人快乐。

但没有这些,我们依然可以快乐。

词人林夕在专栏里写道:“我写过的最悲的歌词是原本我非不快乐,只我一人未发觉。”

别人看到你是快乐的,或者你应该是快乐的,可是只有你一个人看不到,不懂得,这确是人生的大迷糊、大损失、大悲伤。

我们往往容易被身外之物所束缚,将人生的快乐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抵押。我们也许是太寂寞,所以用一件又一件的身外之物来给自己作伴。但股票也有赔的时候,琉璃藏品也有摔破的时候,奖金也有自己少而别人多的时候这时候,我们是不是依然快乐?甚至,当我们一无所有的时候,还能不能快乐?

林夕说,经历了一番疼痛和调整,他终于明白:“再完美昂贵的身外物都将会消失,没摔破它们也不过安静存在,其实人生并没有什么,都是身外之物……”

那么,只有快乐、幸福和爱才是身内之物吧?那么,如《华严经》所言:“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我们不必贪占代价太高的快乐,情绪成本太高的快乐,即使只能简单朴素,也请做好自己的“工画师”,在内心描画快乐,发觉自己原本属于一个快乐人。

“我想,在春日晴和的时候,我要独自一人再来这儿,泡上一壶茶,在山中听鸟鸣流泉,看山岚雾霭。这样的决心其实下了不止一回,但总是被红尘中许多事情羁绊了。”

这是一个作家的遗憾和无奈,她有,我们也有。

但真的是被红尘琐事、身外之物羁绊了吗?应是自己羁绊了自己,是自己在自己的内心堆放了太多的名利得失、成败荣辱。

在浮躁喧嚣、云起尘暗的当下,与其说快乐应是不断添加身外之物的结果,不如说快乐应是不断舍得身外之物的结果,舍得、舍得、舍得直舍得自己身也轻、心也轻、里外也轻,风不扰、水不扰、万事不扰。

4

安妮宝贝讲了英国文学家王尔德的一件轶事。有一天,他走进一家花店,不买花,却要求店员将橱窗里的花取出一部分。他说:“我不想买花,只是我看它们太拥挤了,怕它们被挤坏,想让它们轻松一下。”

唯美的王尔德做了一件多么唯美的事情!

花好花鲜花芬芳,只是花拥花挤花不堪,看着也是疼痛难安,无法安然喜爱、坦然欣赏,于是请求为花“松绑”,让花得到应有的礼遇。安妮宝贝称赞王尔德“懂得花的悲欢,体恤花的疼痛”,羡慕他是“花的知己”,“也让自己的心灵摇曳如花”。

我们也会羡慕王尔德,但未必能够真的理解王尔德。

王尔德的举止也是一个诗人的举止,但如今谁会向诗人投去羡慕和敬意的目光呢?反而,有的人嘲弄一个人,会直接说“你很诗人”。当物质澎湃的尘世人间日益缺少了诗意,诗人们是得不到喜爱和尊重的。

但悖谬的是,没有一个人不愿意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真实的情况是,人人都梦想着诗意,却做不来诗意,如同我们看不到花的拥挤,更不会请求别人为花安设一个与之相配的空间。

现在的我们还能够听到麦子在呼唤吗?还能够面对梦着醒着的瓷器吗?还能够邀请蟋蟀入你的床下吗?还能够以散步的名义,迷失在风景的迷宫里吗?还能够像王尔德那样懂晓每朵花的悲欢离合,体恤每朵花的疼痛安危吗?

如果不能,我们便不能做一朵花的知己,因而也不能让自己的心灵也摇曳如花。王尔德“不会错过钻入衣袖的一只蝴蝶,也不会浪费人生的每一幅美景”。

而我们,是不是一直在错过,一直在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