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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别墅里

读者文摘 日期:2019-3-12

我爱您,您是我的生命,我的幸福,总之,是我的一切!

请原谅我直言不讳,我没有力量再痛苦、再沉默了。我不求您以爱情回报,只求您怜悯我。今晚八时请到那个旧亭子去。

我认为写出我的姓名是多此一举,可是请不要因为我匿名而担心。我年轻,漂亮……此外您还需要什么呢?

别墅的住客巴威尔·伊凡内奇·维霍德采夫,这个有妻子、儿女而且老成持重的人,读完这封信,耸耸肩膀,纳闷地搔了搔额头。

“这是什么鬼把戏?”他暗想,“我是个结了婚的人,不料忽然来了这么一封古怪而愚蠢的信!这是谁写的?”

巴威尔·伊凡内奇把这封信放在眼前翻来翻去,又读了一遍,吐了口唾沫。

“‘我爱您……’”他讥诮道,“把我当成小孩子!我真就会一本正经跑到亭子里去找你啊!我的小妞儿,这种浪漫的事情我早就丢开不干了。嗯,她一定是个瞎胡闹的、没出息的女人。哼,这娘们儿!她一定是个极其风骚的女人,才会给不相识而且成了家的男人写这样的信,求主宽恕我这么说吧!真正的伤风败俗!”

在八年的婚后生活里,巴威尔·伊凡内奇已经丢开细腻的感情,除了贺信以外从没收到过别的什么信。因此,尽管他极力装得神气十足,但那封信还是惹得他张皇失措,心情激动。

收到信后的一个钟头,他在长沙发上躺着,暗想:“当然,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跑去赴这种荒唐的约会。可是话又说回来,我倒很想知道这信是谁写的。

“看信上的字,毫无疑问,是女人的笔迹。信也写得诚恳,说的是心里话,所以这未必是开玩笑。多半是个心理变态的女人或者寡妇吧……这信会是谁写的呢?”

这个问题特别难以解答,因为在整个别墅区里,巴威尔·伊凡内奇除了妻子以外一个熟识的女人也没有。

“奇怪,”他纳闷地想,“‘我爱您……’不过她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呢?怪女人!她就这么爱上了,突如其来,甚至没有跟我相识,也没弄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是只见过两三次面就能爱上一个人,那她必是过于年轻,幻想太多。可是,她是谁呢?”

忽然,巴威尔·伊凡内奇想起昨天和前天他在别墅区散步,有好几次遇见一个年纪很轻的金发女人,她生着狮子鼻,穿着浅蓝色的衣服。娇小的金发女人不时瞟他一眼,他在长椅上坐下,她也在他身旁坐下。“莫非是她?”巴威尔·伊凡内奇暗想,“不可能吧!难道那个温柔娇小的人儿能够爱上像我这样又老又乏味的‘鳗鱼’?不,这不可能!”

吃午饭的时候,巴威尔·伊凡内奇呆望着妻子,暗自思忖道:“她写道,她年轻漂亮,可见她不是老太婆……嗯。

“说真心话,凭良心讲,我也还不算老,不算难看,还没到叫人无法爱的地步。我的妻子就爱我!再说,爱情是盲目的……”

“你在想什么?”他妻子问他。

“没想什么……有点头痛……”巴威尔·伊凡内奇撒谎道。

他暗自断定,如果理睬这封情书之类的无聊玩意儿,那是愚蠢的。他嘲笑这封信以及写信的女人。然而,呜呼!魔鬼是强有力的。饭后,巴威尔·伊凡内奇在床上躺下,却没睡觉,暗自想道:“要知道,她也许在巴望我去呢!她是个蠢娘们儿!可不是,我想象得出,她在亭子里找不到我,就会心乱如麻,急得腰衬也会在裙子里颤动!可是我偏不去……滚她的!”

不过,我要再说一遍,人类的敌人是强有力的。

“然而,出于好奇心也不妨去一趟……”过了半个钟头,巴威尔·伊凡内奇暗想,“去一趟,远远地看一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够了!瞧一眼倒蛮有意思的!那倒是个乐子呢!说真的,既然有适当的机会,何不逢场作戏呢?”

巴威尔·伊凡内奇从床上起来,开始穿衣服。

“你打扮得这么漂亮上哪儿去?”他妻子发现他穿上干净的衬衫,扎着时髦的领结,问他。

“没什么……我想出去走一走……有点头痛……”

巴威尔·伊凡内奇穿着停当,等到七点多钟就从家里走出去。他放眼望去,只见夕阳照亮的碧绿背景上,五光十色地点缀着许多消夏的客人,男男女女打扮得漂漂亮亮,他的心怦怦地跳起来。

“这当中哪一个是她呢?”他想,同时羞怯地斜起眼睛瞟着消夏的女人们的脸,那个金发的小女人却看不到,“如果信是她写的,那她一定在亭子里坐着呢……”

巴威尔·伊凡内奇顺着林荫路走去。路的尽头,在高大的椴树的嫩叶后面,露出了那个旧亭子。

他慢腾腾地往那边走去。

“我远远地看一下就是……”他想,迟疑地往前走着。

“咦,我为什么胆怯?我又不是去幽会!这个……蠢货!大起胆子走嘛!即使我走进亭子里去又有何妨呢?不过,算了,何必进去呢!”

巴威尔·伊凡内奇的心跳得越发厉害了。他无意之中,不由自主地想象那亭子里半明半暗的情景。他的脑海里闪过那个身材苗条的金发小女人生着狮子鼻,穿着浅蓝色衣服。他暗自想象她怎样为她的爱情害臊,周身发抖,怯生生地走到他跟前来,呼吸滚烫,突然把他紧紧抱住。“要是我没结婚,这倒也没什么关系……”他把那些有罪的想法从头脑里赶出去,暗想,“不过……这样的事一辈子也不妨经历一次,要不然可就白白地死掉,不知道这种事是什么味道了……还有我的妻子,嗯,她会怎么样?谢天谢地,八年来我一步也没离开过她。八年来我规规矩矩,一点坏事也没做过!跟她也相处得够了。她甚至惹人厌烦了……管它三七二十一,我偏要捣一下乱,对她变一回心!”

巴威尔·伊凡内奇浑身发抖,屏住呼吸,走到攀附着常春藤和野葡萄藤的亭子跟前,往里看一眼有一股潮气和霉味扑到他脸上来。

“似乎没有人……”他想着,可是走进亭子里,立刻看见角落里有个人影。从身体的轮廓看,那是个男人。巴威尔·伊凡内奇仔细一瞧,认出那个人就是他的内弟大学生米佳,如今在他的别墅里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