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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是我们的主场

读者文摘 日期:2019-10-27

这个城市不是我们的故乡,却有我们的主场。

很多时候,我都感觉我是跌落在一个城市。

我下坠的过程似乎就是一块陨石陨落的过程。从翠竹路到上步中路,我每天像西西弗斯一样往返于此,似乎这就是我砸出来的陨坑。有时候我是平静的,能够怀着温暖的心情行走于榕树和椰子树旁,行走于自动柜员机与超市之间。我常常自问,这是不是一种值得感恩的幸福?但没有人愿意停止前行的脚步,告诉我一个准确的答案。他们在自己的生命中像鸵鸟一样奔跑,一个个同我擦肩而去。我想,我似乎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芸芸众生的一个缩影。我有理由祝福他们。

也许我是幸运的,因为我跌落的这个城市年轻、靓丽,有如选美台上盛装的名媛。因此我欣赏到了许多瑰丽的景象我看见奇美的焰火在空寂的夜晚升腾爆裂,然后幻化成美轮美奂的羽衣霓裳;我听见美妙的音乐在洁白的纸页上流淌,然后汇聚成流光溢彩的河流;我望见梵高的向日葵在高擎的灯柱上盛开,然后张扬成五彩缤纷的旗帜……

我常常会因为欣赏美景而停住脚步。

我清楚地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偶然的幻觉,是生命旅途中忽然闪现的风景。也许在我眨眼的瞬间,它们就会淡化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童年时偶然发现的一只鸟,在它的羽翼还没有完全舒展之前,就倏忽不见,只剩下我孑然一身,空手立于风中。

但是我常常沉醉。

我沉醉于“地王”高耸的孤傲,沉醉于大梅沙海滨的繁华;

我亦沉醉于深南大道的宽敞,沉醉于深圳地铁的开掘;

我还沉醉于一个城市蓬勃生长的速度,沉醉于一个城市难以把握的深度。

我也常常沉思,我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地进入一个城市。或许这是我生命中的一种宿命,因为无论我多么努力,最终也可能只是一个飘忽的过客。我就这样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寻觅生活,尽管我笔耕不辍,实际上我已经远离一种语言的安抚;尽管我已停步在一个城市,实际上我已远离故乡的巢窠。“这个城市不是我们的故乡,却有我们的主场。”这是帝豪酒店前一块广告牌上的语言,正是我们命运的另一种真实写照。

此外,我还常常伤感,伤感于酒吧无休止的狂欢,伤感于夜总会暧昧的灯光,伤感于面无表情的路树,伤感于闪烁的街灯以及风驰而过的车流。这一切都近在咫尺,却又是如此遥远;是如此真切,又是如此令人沮丧。我的知觉因此渐渐迟钝、倦怠,我的耳朵失聪。因为长久的肌肉僵硬,我的脸部没有了笑容,只剩下简单的五官。这是一个被城市长久浸泡而泛白的灵魂。

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绝对需要一个城市。

我想作为一个城市而活着,但是,现在,我不得不作为一个城市而死去。也许我会重新活过来。“我要从迷蒙中醒来,睁开眼但不是为了看见自己的所在。”这是我摘抄在笔记本上的一句话,不知源自哪位哲人之口。其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眼睛睁开的刹那,我将看见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还会看见舞蹈的羽衣霓裳,听见快乐的呐喊和幸福的哭泣;甚至我能够目睹鲜花覆盖我的墓穴。而怀念也在同一瞬间张开双翼,远去的村落,苏醒的河流,这一切重新成为生命的底色。怀念即将忘记的地方,怀念即将忘记的那几个人;怀念老城寂寞的长巷,怀念后园冷落的秋千。我的眼泪只能落到啤酒里,同泡沫一样布满整个杯口。

那时候,宽阔、豪华、光明、柔和的深南大道,又将像享利·米勒记忆中的洪堡街一样重现,成为我暮年的另一种回味。